刘太后抬头看向那高高在上的地藏王菩萨的金身塑像。
人是如此渺小,神佛是如此庞大。
菩萨大如铜铃的双眼俯瞰着大殿,似嗔非怒,若喜若悯。虽说那是泥塑的眼睛,可分明就因见过了百年间来这殿上烧香拜佛的形形色.色的人们,听多了他们各式各样的愿望,再加上这香火供奉的滋养,早已成了一双勘破世事红尘的慧眼。
而她们也没有发现,在这地藏殿中,除了菩萨的那一双慧眼外,还有另外的一双眼睛,也正冷眼旁观着一切。
许酬身着藏青居士服,盘起了长发,头束软巾襥,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大相国寺的修行居士。见太后拉着石太妃出了禅院,她便小心的跟踪过来。她从大殿后门进来,再攀上高柱,隐匿于大殿斗拱之上的阴影中,悄无声息的如蛰伏的猎豹。
昨夜她出门去见的人,就是父亲许箫仁的多年好友,大相国寺的主持归屿法师。在归屿法师的从旁协助下,她早在佛七法会开始前,就已经藏匿于大相国寺中了。此刻,她的任务就是护得石太妃的周全。
殿外阴冷的天空中悬着一轮白亮的圆日。吝啬的光线斜斜的照射进来,将殿内一分为二。
一半是沉默的光亮,一半是冷厉的阴影。
刘太后站在阴影之中,模糊的阴影遮住了她大半的面容,似幽秘湖泊上升腾起的迷雾笼罩四周,越发的看不真切,又危机四伏。
石太妃与她面对着,站在殿内仅有的一方光亮中,面色清冷无畏。
刘太后的声音低沉冷漠,比这肆虐的北风还要寒冰入骨,道:“妹妹,这里没有别人了。只有地藏王菩萨,你和我而已。到了今日,我们姐妹俩终于能把话都摊开说了。”
“姐姐既然有心要同妹妹多说几句,那妹妹也不跟姐姐推让了。”石太妃直言不讳的劝说道,“姐姐还是尽早的还政吧。妹妹也可许下诺言,以后也绝对不会过问朝中之事,就与姐姐一道归隐后苑,颐享天年。”
“又是还政这句话,我都已经听腻了!你也要和他们一样,摆出一番大道理来说服我吧?是不是?”
刘太后往石太妃这边走了过来,晦沉的光线在她的面容上时现时隐。她走到石太妃面前,站在在光影相交的边缘上,伸出手来,就要摸上石太妃的脸。
石太妃下意识的侧头躲避了一下,谁知,却被太后一手扳住了下颚,硬生生的给扳正了过来,直直的面对着太后。太后那尖利的长指甲都嵌进了她的皮肉中,划出了丝丝红印。
石太妃不可置信的看着太后,眼中兵荒马乱,厉声问道:“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我早就看你这张貌似纯良忠厚的脸不顺眼了。九年了,每次我看到你顶着这样一副嘴脸,在我面前口口声声的说着什么石家历代忠良,什么为国为民,我就觉得好笑,我就恨不得用锋刃在你脸上割上千万刀!”
刘太后那恨意丛生的脸孔凑到了石太妃的面前,鼻尖离她不过就两寸距离。那双眼角染了红晕的凤目,霎时变得血红,如箭羽般紧追着石太妃的双目不放。
刘太后的胸口一起一伏,吐纳的气息掠过石太妃的面庞。刘太后那样的表情,仿佛要将石太妃给生吞了一般。
“你不是笃信佛教吗?今日在菩萨面前,我们不打诳语。我就照直问你,你早就知晓你儿子赵卓是我害死的了,对否?”
这一声惊天霹雷,从刘太后的嘴里说出来,却是轻轻巧巧的,不值一提的仿佛只是一片落叶从门前滑落而已。
石太妃:“……”
“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了吧?嗯?”刘太后见石太妃以沉默应对,提高了声音又质问道。她眼中结出了冷漠的冰凌子,刺穿人心。
她更加用力的将指甲扣进了石太妃的皮肉里,都快要戳破了石太妃那瘦削的脸庞了。
石太妃被戳的疼痛难捱,又对刘太后的一再挑衅忍无可忍,一把抓住了刘太后的手腕,使劲的甩到了一边。却因用力过猛,她一个趔趄,身子磕到了一旁的香案上。石太妃的眉头一下纠拧起,看来是撞的不轻。
而刘太后只是向一旁退了两步,便站定在光亮的地方岿然不动,垂手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她。
石太妃双手扶着香案,胸中波涛起伏。她那往日温和淡然的脸上,骤然浮现出一种恶毒阴狠的神情,仿佛慈悲悯人的菩萨面,突然换成了凶神恶煞的修罗脸。
她用眼神在诅咒着太后,死死的盯着她,恶声恶气的否认道:“我不知道!”
刘太后鄙夷的笑道:“哼,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那是谁往内奂地派了人去查卢谨的下落?又是谁刚刚看到那香和那茯苓糕,就不敢下嘴的?说!你既然都已经知道了,为何不揭穿我?你有大把的机会,可以在朝堂上公布我毒害英宗的罪名,足以逼我还政,甚至都可以将我打入天牢,可你为何不说?!”
石太妃又不言语了,只是依旧恶狠狠的盯着刘太后。
刘太后毫不避讳任何佛堂里的禁忌,突然一手指着地藏王菩萨,高声呼道石太妃的闺名:“石真玉!头顶三尺有神明。不说是吧?那我替你说!让你的菩萨也听着!”
石太妃抬头望向那高大威严的地藏王菩萨,面色如跌落进水中垂死挣扎的人一样惨白绝望,却又在拼命乞求着救赎。
“你不说,是因为你有愧于我!”
石太妃恐惧的看着刘太后吐字的双唇。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