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玉蟾蜍歇足了气力。伸腿爬过悬崖,又被第二道豁口阻住。一瞬间神威振发,隔着七八丈喷息,绿色浓烟灌满整条洞道。李凤歧忽似毒发痉挛,四肢蜷起颤抖。欧阳孤萍也恹恹欲昏,再无化解厄运的意志。红袖在镜子外干着急,不停顿足叫喊:“起来啊,你们两个法力那么强,干么躺倒装死啊!大蛤蟆生冷不忌,爬过来准得吞了你们!”那两人一个迷乱,一个颓丧,束手倒卧那管自身存亡。顷刻形势大凶,玉蟾蜍缓慢逼近,山石纷坠如雨,看来等不到丧身蟾口,掉落的石块就要将他俩砸死。
如梦如露忽道:“天文宿首座,让我进异界救人!”挺身走到座前。两侧花仙直往后退,瞪大眼注视她。看那昂起的头,挺起的胸,竟似主公命令部属的架势。宓文妃冷然道:“你想进去?”
如梦如露道:“我知道怎样救他们!我也知道,你可以把外人送进万象镜,送到任何一个异界里面!”
文妃道:“教你昆仑法理好些年了,还只懂些皮毛。我确实能让人入镜,但有进无出,没法把人接回来,这点你没想到,枉自以昆仑仙法修得人身。”如梦如露道:“我想到了,可我不怕,我要去。”四周一片寂静,谁都想不出抗言首座是何后果。忽而文妃再度开口,语气依旧慢条斯理:“万象镜只供人类修行,人为迷思所困,倘若认清本心抛开牵挂,尚有一线脱困之机。若是畜类么,那就将永留异世,鸿钧道祖都解救不了了。你人身虽已修成,毕竟是异类妖魄……”
如梦如露打断道:“给我拿张琵琶来!”急切的话音满含狂喜,好象偶获救人妙法,急不待要付诸实施。这一刻休说天文宿首座,连她自身是妖是人早都忘了个干净。文妃笑道:“痴妮子。”向左右使眼色,暗示依她的话办。天文阁文华灿然,乐器自是齐备,须臾琵琶取到,婢女交给如梦如露。文妃吩咐花仙给她佩戴符纸,说道:“送你一颗净形入神丸,吞服后令神符长附肌骨,净化畜类入镜产生的污迹。主仆一场,后会无期,这算是我给你的临别赠礼。”如梦如露服下丹药,心里感念文妃恩德,道声:“多谢龙太太。”含泪跪下磕头。座上仙笔写成符文,一阵清风飘来,卷起身躯送往万象镜。红袖道:“如梦姐,就这么走了啊!”伸手拉拽,哪里还有如梦如露的身影。
此时山洞内毒气弥漫,李凤歧奄奄待毙。水屏的银光似乎触手可及,又象隔着万水千山,今生今世休想再穿越过去了。稍顷屏后飘传琴音,伴随歌声回荡,隐约有“落照低,少知音”等字句。李凤歧来了精神,奋然向前挣爬,细细聆辨,听出唱的正是“潇湘花雨”之曲。一霎间胸口如遭铁锤狠砸,气血翻涌,久藏不觉的幻梦忽然无比清晰。
他幻想永伴潇潇于地宫,再不回峨嵋山担任首徒!当年初闻“潇湘花雨”之时,这想法已隐藏心底,只是忠于师门,顾全义气的信念占了上风,口里只说:“我要跟兄弟们团聚,我要回山担负重任!”后来玄门遇劫,潇潇亡故,昔日幻梦偶现心头,却愈发美妙诱人——假如彼时在方寸宫陪伴潇潇,永离世间嚣扰,其后的岁月该是多么完美舒畅!可惜昨日不可追,空想只徒然。每当他冒出那种假设,立即嗤之以鼻,大骂自己是傻瓜做白日梦。随后狂饮滥醉,用烈酒冲淡遗恨与夙愿,久而久之似已忘怀。但常年远离峨嵋,每每推卸职责,言行间仍流露出真实的心意。
时至当下,终于看清了本心。李凤歧如释重负,默默聆听水屏后的弹唱。歌调逐渐变化,前半阙的凄清伤感,转成后半阙的温柔真挚。临末“燕双栖,香巢又依依”传来,李凤歧猛然想起“这几句分明有所预示,说我终将和同派的女子结成眷属。潇潇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她是看出我心系玄门,记挂欧阳师妹,临死前体察深切,故才留下‘有个人替我偿报给你’的遗言。潇潇……她比我更懂我自己!”霎时热泪盈眶,既念伊人灵慧,又感到一种新生欣悦,倏地坐起喊道:“师妹!”恰逢玉蟾蜍爬近,张开巨嘴作势猎食。李凤歧起手一剑横削,斩断蟾蜍弹出的长舌,鸿冥剑沛然涌荡。那神兽悲鸣大作,巨躯连同毒气碎散消空。山洞阴暗褪尽,震荡平息了,四下里一片光明。
孤萍见他大展神威,惊喜道:“师兄,你清醒了!”李凤歧手指压唇,做个“安静”的手势,转头望向前方。
水屏朦胧的色彩已变清澈,映出后面方寸宫的景物。只见青的是草,红的是花,竹林随风摇曳,酒泉环绕果林,一切宛似旧日风景,就是少了紫元宗的坟墓和离火神剑。十多岁的少年李凤歧行走其中,走到如梦如露的身前,微笑着说:“潇潇,我今后再不叫你小妖女了,好么?”
如梦如露熟知李凤歧的故事,自幼感动至深,体悟入微,因此一看李凤歧迷离颠倒,登知“潇湘花雨”可解。那曲子传述潇潇遗愿,正可解开迷思的牵缚。哪知成功与否尚未检验,一曲弹罢,自己竟成了故事里的女主角,被李凤歧当面唤作“潇潇”,怎不喜的心花怒放,立时笑应:“不叫我小妖女?峨嵋派的大师兄,忘记除妖灭魔的本份啦?”不知不觉间,已换成潇潇娇俏的口吻。但语声未休,肩后蝴蝶翅膀悄然掉落,身形面容也变成潇潇模样。“如梦如露”的本体,便在一闪念消泯无寻了。
少年李凤歧道:“我不回峨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