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滴泪自眼角滚落。
战场一片缄默,再无方才的喧嚣热闹之音。
将士们面面相觑,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
顾九龄对着前方公子俯首三拜,而后将之打横抱起,目光淡漠冷静。
“传令下去,太子中箭,于寅时……殉国。”
这一声下去,一众将士面露哀戚悲凉,纷纷跪倒在地,发自内心地行起君臣之大礼,恭送这位未能看到天朝长安盛世的储君。
殿下啊,一路好走——
不远处,静静立着一位头戴乌纱帽,身着玄色长袍的公子。
他立定不动,眼中倒映着诸将跪地,还有朝自己缓缓走来的顾九龄。
以及,他怀中垂落手臂的那位太子殿下。
这公子面容同沈瑨甚是相像,唯一不同的便是二者气度。
原来,来者正是沈琮。
在抵达苗疆,沈琮才同一众暗部锦衣卫平定了暴乱的猫鬼,便觉得心口一阵刺痛。
旋即生出诡异无比的不安之感。
沈琮当即捻指推演,而后便看到了漫天烽火,还有倒在血泊之中的沈瑨。
大惊之中,沈琮赶忙奔赴金陵。
却终究姗姗来迟。
“沈云遮……是我没保护好殿下。”顾九龄停在沈琮身前,垂眸轻声道。
“不怪你,你尽力了——为了天朝南疆,你们都尽力了。”抱过身子尚还温热的沈瑨,沈琮看到他胸口的长箭,目光一动。
那些长箭顿时化成荧光飘散。
沈琮遥望北疆,目光平静,好似看不到一缕悲哀。
只是,他的声音却格外喑哑低沉——
“皇兄,我带你回家。”
史书记载,公元一六五五年,天朝景元帝十一年,正月初九——
太子沈瑨,协同定国候顾九龄率天朝将士及顾家军,奋力厮杀倭寇敌兵,终倾数将之灭于秦淮河畔。
尸首堆积河流,河流堵塞,血染百日不绝。
往后数年,秦淮河中所补之鱼,腹中皆有人骨。
大军胜利,沈瑨身中毒箭,于寅时薨猝,英勇殉国,享年弱冠有四。
秦王沈琮亲临,同顾九龄率生还大军,班师回朝。
噩耗传便中原,景元帝悲戚万分,下令为太子沈瑨办国丧。
举国上下,白绸高垂,一月乃绝。
正月中旬七日,太子入棺,葬盛陵,谥号章怀。
这一天,天色昏暗无边,虚空大雪连绵。
这一天,长安居民,还有那文武百官,乃至景元帝亲临,为这位沉眠的殿下送行。
沈萧氏披麻戴孝,抱着沈瑨的墓牌静静走在出殡仪仗队最前头。
紫檀木馆两侧,乃是沈琮和哭红了眼睛的沈朝扶灵——他二者随在沈萧氏身后。顾九龄还有一众将士,则是又跟在那二者身后。
望着沈萧氏消瘦单薄的背影,沈琮的眼眶也逐渐变红。
那一日他带着皇兄尸首折返长安时,嫂嫂哭得几度昏厥,甚至动了胎气——若非及时召来太医,只怕那皇兄唯一的孩儿也无法保住了。
这几日,沈萧氏鲜少歇息,一直守在灵堂中。
她总说沈瑨亡魂未散。
沈琮和宋诚商议,在沈瑨头七未去时,将之魂魄召来,和沈萧氏见了一面。
沈瑨柔声着安抚哭到泣不成声的沈萧氏,又笑着看向沈琮。
“阿琮,哥哥要去地府了。替哥哥好好照顾你嫂嫂,哥哥在天上佑你等平安,佑我天朝百姓平安。”
这一句话说罢,他的魂魄便被赶来的两位阴差缓缓带走。
自这之后,沈萧氏再不曾笑过。
浩浩荡荡的队伍抵达盛陵,众人止步。
棺木入土厚葬,众人缄默哀悼。
沈琮望着新立下的墓碑,双拳缓缓攥紧。
皇兄,你心头的宏图大愿,让阿琮来辅佐侄儿代你完成。
原来,沈琮一早便算出,沈萧氏腹中孩儿,乃是一个男婴——他是沈瑨唯一的孩子,也是景元帝唯一一个嫡出的皇孙。
队伍散去之后,沈萧氏跟随沈琮折返,径直去了东宫。
沈琮想起顾九龄代沈瑨转告与自己的话,从东宫牌匾后方取下一封密信,一步跨出,便乘着金色光晕折返秦王府。
云斋居中。
沈琮打着烛火夜览书信。
“阿琮亲启——
吾本大疆漠北之山灵,凝聚成形后常居山间。多年前同云清相识,随其结为夫妇,定居中原,诞二子阿瑨,阿琮。阿瑨为储君,不得兼得鱼与熊掌。是以吾亲封阿瑨灵脉,任之习为君之道。
山灵生来可观天地万象,推过去未来。阿琮尚在腹中时,吾观天象,推演吾儿阿琮命格,惊为遮天蔽日之逆命。有灵修之相,封大帝之姿。往后十六载平平无奇,十六年后所遇贵人,可助阿琮逢凶化吉,一路扶摇直上。
天朝国祚坎坷,所有命数皆掌于那数人之手。吾不可多泄天机,但提一二。文武双曲,尽在中原。三顾茅庐,奉命出山。虽天妒才,然定天下。
吾自知人妖殊途,惹长天大怒。是以大限将至,阿琮来时吾去也。
吾生之地,北疆大漠有邪祟驻守,非急事不得去也。
将落笔,吾念阿琮生来与众不同,有异物加持守命,是特劝既来之则安之。天朝国祚,诸子命数,冥冥皆已注定。”
当念罢这封信后,沈琮抬眸望向窗外飘雪,缄默良久。
母后一早便知道他来自异界,也一早便算到了皇兄和自己的命数。
原来,她竟是山灵。
有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