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从谢老爷房中出来后,天已经黑透了。
暗紫色的夜幕中月淡星疏,天幕高阔辽远,将远山近水全部囊括其中。一名侍女手提琉璃灯,小心的斜侧着身子,为身后女子照亮前路。琉璃灯清楚的映出了女子的面容,她的发髻,颈上,手腕上都戴着铮亮的赤金饰物,衬得她粉面酥融,明艳照人。
芳晴在前面引路,上了台阶,伸手推开院门,见里面灯烛摇摇,却没一个丫鬟在院子里守门,不觉笑道:“这下可拿住了,定是桂萼引着那些小丫头子们玩叶子牌,正玩得尽兴,这不就没人当值了?呆会定要罚她去抬洗澡水,看她赶明儿可还喊累不喊!”
等走到廊下的时候,主仆两个却都有些纳闷,玩牌也就罢了,怎的房里连一丝动静也没有?
芳晴伸手去推门,还没等用力气,门去被人从里面拉开了,露出一张面团一般的雪白大脸,那面上还堆着满脸的笑,好似个傀儡面具一般,吓得主仆俩同时后退一步。
芳晴缓过神来,忙冲那人福了福身,惶恐道:“这不是徐内侍吗?”
徐内侍笑得见牙不见眼,躬身朝谢斓施了一礼,然后用他那独有的轻柔嗓音说道;“姑娘可算回来了,官家都等急了。”
“谁说朕等急了?”
房内传来皇帝的声音。
谢斓总没想到某一天她刚一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就看见皇帝正在他的屋子里坐着,拿着她惯用的茶盏喝茶,翻看她写了批注的书。
“陛下怎么来了?”谢斓环顾四周,“她们呢?”
桂萼她们不会被灭口了吧?
“朕怕她们声张,让人下了点mí_yào,明早起来什么都不会记得。”
谢斓脱下斗篷,走到他近前,说道:“陛下吓我一大跳,怎的这个时候来了?”
皇帝伸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随手倒了盏茶塞进她手里,微微蹙眉道:“手怎么这样凉?”
谢斓心说明明还是你手太热。
不晓得是不是男子身上总比女子热些,他总是嫌她手凉,她却觉得他身上总是火烫。尤其是在天热的时候,她往日很少出汗,但和他在一起后总觉得身上汗津津的。
芳晴从海棠纹小柜里取了点心果盒端了上来,她很少在皇帝来见谢斓的时候在旁近身伺候,不免有些慌手慌脚。皇帝浅酌了一口香茶,眼角扫见芳晴袖子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放着什么东西,便随口问道:“你袖子里揣得是什么?”
谢斓身体一僵,想到琅琊王送的玉像还没来得放起来,便说:“是人家送的东西,一番心意,不收又不好。”
“原来是送你的?拿来我瞧瞧。”
芳晴几乎瞬间将呼吸屏住,脑海中一片空白。她从袖中将匣子取出,恭恭敬敬的呈了上来。
她在心中不断的告诫自己,她能做的只有尽量表现得坦然,绝对不用露出慌张的模样,被皇帝察觉,否则姑娘一会不论怎么解释皇帝都会起疑心。
呈上匣子后,她悄悄退到了谢斓身侧,垂头不语。
谢斓尝了一口手中的茶,说道:“这个茶和枫露茶一个喝法,几遭之后才能品出滋味来,现在喝口感还是轻浮了些,且还没沏出色呢。”她抬头看了一眼芳晴,道:“你知道我的口味,再去烧一壶新茶来。”
芳晴捏着一把汗,神色如常的退了出去。
皇帝已经从匣中将玉像取出,凑在灯下细巧,不由赞道:“这玉像好生精致。”
看着看着,他用将玉像拿起,凑到谢斓面前比了比,说道:“怪道朕觉得熟悉,原来竟是比照你的模样雕的。”
谢斓面色微红,将他手里的玉像推开,扭过身去,轻声道:“我倒觉得不像,就好比唐寅画的仕女图,你说像谁就像谁。又好似庙里供着的木雕泥胎的菩萨,全都一个模样。”她又有些赌气:“莫不是我在陛下眼中就长得这个模样不成?”
皇帝果然将那玉像丢开,将她揽到身前,温声低语道:“朕的阿斓活色生香,哪有雕像画像能描述得出阿斓的动人之处?”
他的嗓音低沉,诉说绵绵情话的时候尤为动人。
这样的男子很难让人不心动。
只要他勾一勾手指,全天下的女子都会为之趋之若鹜。这样的人真心不能随意使用他们的温柔,尤其是他想宠溺一个人的时候,简直会将人溺毙。
谢斓沉浸在他的温柔中,闭上眼不去胡思乱想。
等茶水烧好,芳晴沏了茶端过来,皇帝一行已经不见了踪影,院子里静悄悄的。
房门半掩着,她推门进来,房内只有谢斓在榻上独自坐。
“姑娘,官家可曾为难您?”
谢斓忽而从沉思中醒来,说道:“天晚了,安置吧。”
芳晴此刻不敢多问,服侍谢斓睡下后,她左右查看,并未找见那尊玉像。正纳闷间,只听谢斓语气淡淡的道:“不必找了,是官家拿走了。”
他什么都没问,没问东西是谁送的。其实又有什么必要问呢?他的人一直跟着她,她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他又如何会不清楚?
“去睡吧。”
见谢斓阖上双目,呼吸渐渐变得平稳,芳晴这才将帐帘从左右如意铜勾上放了下来。她将房中大小灯盏尽数熄灭,只在床头留下一盏牛角宫灯照明。
隔着帐帘,谢斓缓缓睁开了紧闭的双眸。
她望着昏黄模糊的灯火,那亮光好像天边的一朵残月,看着看着,困意逐渐袭来,她在恍惚中朦胧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