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宋南朝还未反应,许谦倒是先急了,忙道,“错了错了,这位是……”
他未说完,宋南朝却伸手拉住了他袖子,走上两步,也学着这几日里看轻云经常行的姿势,微微一福,道,“民女南朝,见过两位大哥。南朝不会唱歌,琴棋书画更是一点不懂。家中……嗯,家中经营茶肆,家父在御街开了间小铺。今日正巧许公子来铺内喝茶,他聊起今日在湖心亭会有一场雅士雅集,心中好奇,便央求了许公子带我一游至此。如若唐突,还望海涵。”
南宋时,除艺人、歌妓,平民女子抛头露脸做生意也为常事,是以宋南朝这么说倒也合理。
只不过,虽然南宋时三百六十行都开始兴起,宋南朝这一时半会儿倒也想不起别的什么好玩又特别的营生行当,一念起,便编了说是经营茶肆的。只是一介茶肆女穿得如此华贵倒是不寻常,不过其他人只当她是自谦,兴许家中是殷实茶商,便也不以为意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笑脸的芊芊弱女。见宋南朝如此客气,那书生打扮的壮汉便也略有些不好意思,他伸手挠了挠自己后脑勺,瞪圆了眼睛往身旁一位公子看,想是在示意他们接过话题。
那位公子年约二十出头,文质彬彬,着一身水波纹素青色长袍。他眺了一眼那书生壮汉,唇角轻轻牵起,道,“怎么,崔兄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说着,那公子前行一步,也向宋南朝抱拳施礼道,“晚生乔行简见过姑娘,晚生乃东阳人士,年中才来到临安,雅士雅集可不敢当,余等定期一会,选了个人少清静之地罢了,让姑娘见笑。”
乔行简自我介绍完毕,修长的手指又指了指那书生打扮的壮汉,又道,“这位兄台姓崔,名与之,广州人,是新晋太学生,他一时言语不周,可是怠慢姑娘了。不过这位崔兄志向高洁,为人慷慨,他适才还在立誓,他进士高中之前,绝不踏足临安瓦子一步,寻歌妓作乐确非崔兄的作风,他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姑娘莫往心里去。”
崔与之眼皮一翻,他非常不乐意这乔行简怎么一开口就把自己给卖了。
乔行简……崔与之……宋南朝在心中默念了两遍,登时省悟过来,这两个可都是三十多年后南宋理宗朝时的丞相的名字!
宋南朝十岁时父母因科考船事故而葬身南海之后,便由外祖母抚养长大。当年在双亲的葬礼上,便有她父母导师辈的历史学教授摸着她的后脑勺说,“长大了如果对历史感兴趣,来找我。”只是宋南朝介怀父母因工作而早亡,最终还是倔强地走了另一条路……
只是那个痴迷宋史特别是南宋史的父亲早年给她灌输了太多,而父母那一大书架子的历史特别宋史类书籍也终于成为她闲暇时读物,以至于她此时见到了乔行简和崔与之,便能立刻在脑中将这两位未来的人生履历大致过了一遍。
未料到这么快便见到了“大人物”,宋南朝毫无准备,再看两人此时倒也与普通士子无甚区别,忽然便想到了希腊现代诗人卡尔瓦斯在《伊萨卡岛》中的那句诗——“但愿你的道路漫长,充满奇迹,充满发现”,便再是一福,礼数周到,“崔公子,乔公子好。”
一旁立着的少年却急了,道,“小乔哥哥,你还没介绍我呢。”
乔行简微微一笑,道,“瞧我怎么能把我们陈宅书籍铺的小当家给忘了,”走过去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道,“这位小公子名唤陈固,是临安棚北大街睦亲坊南陈宅书籍铺的小主人,他家书铺可是临安最有名的私家刻书铺之一。”
“南朝姐姐好,”那叫陈固的少年也是躬身一抱拳,“姐姐可是来参加我们这小聚的第一位女子,我催了我姐姐好几次了,她都不乐意来。对了,南朝姐姐叫我小固便好,我姐姐就这么叫我,其他人多也这么叫我,”陈固少年心性,热情无比,脑中似也无男女之嫌,这便走过来拉了宋南朝的手,行到炉火旁,“天冷,姐姐烤烤火。”
宋南朝是独女,而宋南朝的母亲亦是独女,他父亲的兄弟又不在同一个城市,父母双亡后她跟随外婆生活,与父亲那一边的亲戚便走得更远了,是以她自幼未经历太多兄弟姐妹乃至堂表兄弟姐妹间亲情的体验。此时被陈固一声声热情地叫“姐姐”,竟是感怀,伸手轻轻在陈固头顶一抚,柔柔一声“乖”便出了口。
不想此举倒是让在场诸位都是一愣。宋南朝此时身形容貌在他人看来不过十五岁上下的少女,却以一派长姊之仪般对待一不比她年幼多少的陌生少年,不免奇怪。
陈固愣了半会儿,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呜咽道,“姐姐好温柔,我自家姐姐却从来只会打罚小固。”
宋南朝适才一见他人的表情,便意识到问题所在了,此时忽然便不知如何接口。
一直立在一边的许谦此时却三步走到陈固身边,冲他头顶便是一记爆栗,“你这小子,这么说你姐姐坏话,也不怕我们向你姐姐告状吗!”
陈固立即捂了捂脑袋,撅嘴道,“你们可不能告诉我姐姐,否则她就再不让我出来了。”
乔行简抚掌道,“甚是甚是!若是没了我们陈家小少爷,这吃酒赏雪读报做诗,可便变得不有趣了。”
陈固一跺脚,“小乔哥哥就会欺负我。”
沉默了半会儿的崔与之走上前一把将陈固搂在怀里,“还是你大崔哥哥对你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