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辨讲述完这些前尘往事,就不再作声。他看着芳绮,眼中尽是悲恸之色,鼻翼两侧的法令纹也更深陷了一些。他已将自己最黑暗的一段历史坦白于她。现在,就像在等待着她的审判结果一样,让人忐忑。
芳绮早已泪流满面。她扶着翘头案前的圈椅缓缓坐了下来,茫然无措的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原来,流徽榭中的一员何晋,也就是她“阿叔”何齐的弟弟,他的娘子是这样惨遭毒手的。而且,就是死在了林辨的面前!
芳绮抬头再看向那幅工笔卷轴。早在一开始,她就认出了那个名章,还有“松毫堂主人”的落款。原以为只是林辨从哪抢来的画卷。却没想到,这背后竟然是如此惨绝人寰的一个故事。而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她竟然相熟!
何晋精于丹青,许酬将他留在了汴京经营着名为“松毫堂”的画铺,实为流徽榭汴京铺子一处接头的地方,而将他的哥哥何齐派往了南汉潜伏。
等等,可刚刚林辨说了,分明是他亲手杀了何晋的啊!
林辨从未见过芳绮如此软弱感性的一面。她在他面前始终如一株迎风傲然的蔷薇,虽娇艳,却也带着我行我素的刺,倔强的和他像是一类人。
眼见芳绮的眼泪如决堤一般,林辨慌了起来。他拾起一个圆桌上托盘里的茶杯放在芳绮面前,却没放稳。又手忙脚乱的拿起茶壶想给她倒点水,可壶盖子都翻过来了,也没倒出一滴水来。
谁知芳绮却擦了擦眼泪问道:“所以你真的杀了他吗?那个书生?”
林辨怔了一怔,答道:“我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其实当时我故意避开了他的心脉要害。如果他福大命大,兴许能捡回一条命。可是……我没想到兴王殿下会返回来放了一把火。我只来得及抢出这幅画。也许他,早已葬身火海,随他娘子而去了吧。唉……”
芳绮明白了,看来林辨并不知道何晋其实活了下来,甚至还成为覆灭南汉的察事组织流徽榭的一员了。
她轻轻拍了拍林辨的手背,指头钻进了林辨的手心里,将他的手掌翻过来攥紧了。
“那你为何要耿耿于怀多年呢?在我看来……”芳绮望着林辨的眼睛中闪烁着真诚又明亮的目光,她抬高了声调,“……在我看来,你只是履行了军令,并没有做错什么啊!”
芳绮的话语温和却有着让人信服的力量,可一根手指却在不停缠绕着那条披帛。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说出这样违心的话来,她的内心里又是怎样的挣扎,像拼命的在撞一座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她的魂魄,出离在外,冷漠的看着自己的躯体,像没有思想的玩偶一样,在演着一出荒唐可笑的傀儡戏。
林辨从她的手中抽出了手,垂首叹声道:“不,你不明白。我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啊!纵火诱敌、夜袭良州,这些都是我向兴王殿下提议的。只是……只是我没想到战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最后造成了十万人惨死的屠城……”
林辨久久的不再说话。他双手合握着,食指无意识的摩挲着关节,只是看着桌上的那一盏油灯。火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眼底里微微颤动着。
芳绮靠近了他,一手抚上了他的金面,心在泣血,却强装着痛惜的样子,轻声说道:“战场上,生死难料,又岂是凭你一己之力能掌控的?要怪,就怪那个兴王视人命如草芥!”
“是吗?”林辨惨淡的笑了一下,反问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真的不介意我是一个杀人如麻、冷血无情之人?即使我犯了如此大错,你也不介意?”
芳绮摇了摇头:“你没有做错什么。军令难违啊!不要再自责,不要再自欺欺人的惩罚自己了。至少,至少我不介意这些啊!”
“哈哈哈!”林辨突然狂笑了起来,带着一种不相信芳绮的嘲讽意味,道,“天道轮回,因果有报。若我没有做错什么,老天又为何要给我如此的惩罚?!”
他猛然甩开了芳绮的手,一下掀去了自己的半边金面。那张鎏金的面具掉在了地上,发出铿锵的鸣声,好一会才完全静止下来。
一张恐怖扭曲的面孔终于暴露在了芳绮面前!
林辨的右脸有多英俊,左脸就有多丑陋。这两种极端的相貌长在一张脸上,着实令人惊骇。那张左脸,似乎曾经被大火舔舐过。火苗掠过的地方,焦土四野,唯留残烬。皱起的皮肤像凸起的树根一样纠结盘桓,爬满了左半边脸,一直延伸到了鬓角。眼眶下方凹陷了下去,皮肉烧的没剩下多少,露出了坑坑洼洼的、细密的小洞来,让人看着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左眼的眼睑还失了大半,眼球过分凸出着,像死鱼的眼睛吊在外面。
此刻,林辨就用这骇人的眼睛盯着芳绮。探究、质问、自怨自艾……那双眼睛在试图恐吓她,在试图恐吓出她心中的真实所想。
芳绮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露吓的本能的往后缩。她跌撞的站起身来,扶着圆桌直往后退。目光躲躲闪闪,不敢再直视那张脸。当她瞟到地上那张金面具时,慌乱的心试图向那里找寻到一个支点。
林辨一大步上前,猛的搂过芳绮的腰身。
“你怕了吧?这才是我的真面目!你看仔细了!”林辨怒吼道,又一手钳住她的脸,硬别向了自己,“你可知这伤疤从何而来?你可想知道我究竟是怎样一人?!”
“不!不!”芳绮身子微微颤抖着,嗫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