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渐明,林中隐隐地弥漫起了白雾。
那个丑脸的老妇人似乎在隔壁的一间房里睡熟了,隐隐能听见时长时短的鼾声。
符匡道:“你再睡一会儿,等天大亮了,不论是否有人寻来,咱们都得出去,探探路。”
郭嫣摇了摇头,道:“不睡了,也睡不着,倒是你,该休息一会儿。”
符匡此时脸上确实满是倦色,眼下带着两片淤青,料来是先前久未休息过,又下了水漂流了许久才救上来郭嫣,此刻体力也将耗尽。
符匡道:“无妨。”
脸上仍旧警醒着。
郭嫣知道是先前刺客之事,让他觉得此地不安全,所以没法放松下来休息。
他身上的衣裳还是跳下水前所穿得那件玄衣,上面有在礁石上撕烂的口子,淋湿后又自己半干了,看起来皱巴巴的,他的头发间还能看到在河水中沾到的泥沙。
即便如此,他仍旧不会被当成了寻常的庄稼汉。
即便在最疲倦的状态下,他的站姿仍旧丝毫不见松懈,看起来像是一杆扎在地上的□□,腰肢和脊背都挺直。
他的眼光仍旧锐利如鹰,连唇线都显得比寻常人坚毅方正。
郭嫣想了想,道:“不如我来守着?若是有事,我会叫醒你。”
符匡的脸上有些犹豫,但显然也有些意动,他的确已经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没有休息,已经隐隐能感觉到有些支撑不住。
郭嫣问道:“你睡着的时候,容易叫醒吗?”
符匡苦笑道:“若是寻常还好,若是三日没睡就不好说了。”
郭嫣讶异道:“这么久不睡?你都在忙些什么呀?”
符匡道:“罢了,就不睡了,也省得节外生枝。”
郭嫣应道:“那我也不睡了,咱们等天再亮一些就走。”
两人对望,室内烛火摇曳,却都觉睡意昏沉。
郭嫣道:“这样不行,肯定天还没亮就要睡过去了,咱们来说话吧,这样不容易困。”
符匡莞尔道:“说什么?”
郭嫣随口道:“说笑话?唔...从前,有个赶考的书生,一天晚上做了个梦......”
符匡笑道:“高中和有备无患那个?”
郭嫣干巴巴道:“是......”
想了想,又开口道:“从前,有个人,得了三百两银子......”
符匡:......
郭嫣:......
郭嫣无力道:“我又没学过怎么说笑话。”
符匡道:“那就说点旁的...辽东遭此大灾,若你来部署,要先做些什么?”
郭嫣托着腮,挑着跟前的灯火,道:“总拿逗小孩儿的腔调与我说话,你无聊不无聊?”
符匡正色道:“我没逗你啊......”
郭嫣道:“这种事,说得好了没什么好处,说的不好也没什么坏处。”
符匡给她逗得笑了,问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郭嫣还当真正经地想了想,道:“如今与杨家有关的事儿,你倒也管得了?”
符匡一愣,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没有应答。
郭嫣没有瞧他,垂着眼睑,自顾自地淡淡说了下去道:“你能否与杨家的成衣铺招呼一声,我的手中有一批品质不错的袜子——存的位置也妥当,料来不受这遭洪灾影响。他们若是愿意,我可以提供一批,作为赠品送给买衣裳的客人。”
符匡皱了皱眉,似乎很是意外,但还是答道:“这不难。”
郭嫣点了点头,知道这是符匡应下了,遂道:“这一遭洪灾,一则毁了河堤房屋,谷仓也要受潮,这损的是财;二则许多人家都有人送命,兼之天气逐渐暑热,若是尸首处置不当,怕是后续很有可能要起疫症,这损的是人。”
符匡点了点头,听她虽没什么惊世骇俗之语,但思路却很是清楚,倒也难得。
郭嫣缓缓续道:“除了财与人,还有一物,亦在灾中折损,那便是人心了。”
这话说得也不错。
大灾来临时,百姓往往命如草芥,得不到救治,得不到饱足,有时甚至要眼看着至亲之人身殒。
这个时候,若是稍有不慎,都有可能引起暴动。
历朝历代,每一次大规模的起义,往往都在大灾之后。
符匡不置可否,道:“人心该如何救?”
郭嫣炯炯注视着符匡,道:“将军若有所图,当先救财;若无所图,自当救人。这要看您。”
符匡似乎是累了,稍稍倚靠在了墙上,反问道:“所图为何?”
郭嫣莞尔道:“您心胸坦荡,倒是我妄加揣测了。”
符匡摇头笑道:“没有,符某本就不是什么济世救人的良善之辈。”
郭嫣玩笑道:“我师父说,若有一人,穷凶极恶,若他待你好,那他仍旧是你的好人。若有一人,普渡众生,唯独不渡你,那也是枉然......”
符匡喟叹道:“这说得倒像从前九原的一个传说。”
郭嫣来了兴致,问道:“什么传说?”
符匡道:“传说有一位草原部族上的首领,德高望重,生时做下许多好事,死后被族人厚葬,全族人皆痛哭流涕以示哀悼,唯独一个放羊的娃娃没有哭。新王十分恼火,便要将那放羊的娃娃绑起来烧死。”
郭嫣皱眉道:“只是个孩子而已,这王的心胸也忒狭窄了些,人家不哭倒要烧死人家?”
符匡淡笑道:“正是如你所说,那娃娃道,王的新政,惠及了部族的贵族、平民、妇人、孩子,却唯独没有惠及他一个小小的异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