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青楼醉梦中。不知楼外已春浓。杏花未遇疏疏雨,杨柳初摇短短风。扶画鷁,跃花骢。涌金门外小桥东。行行又入笙歌里,人在珠帘第几重。
——鹧鸪天·日日青楼醉梦中
下了半宿春雨,直到了上午,金陵城的上头还盘着乌云,一片阴沉。
闹腾了一整晚的逐欢小筑正是一天中少有的清静时候,宿醉初醒的老爷跟公子哥儿们穿着歪歪斜斜的锦衣华服,骂骂咧咧或浑浑噩噩地被下人小厮扶上了马车。姑娘们则是梳洗好了细细装扮过了,跟出来依依惜别一番,说几句老爷常来奴家牵挂着之类的甜言蜜语,然后抖抖手帕,收起笑脸,一脸倦容地回楼上补眠去。
很是平淡无奇的一个上午。
扫洒上的人在忙着收拾酒水淋漓的大厅,把老爷们摆谱点下的整桌酒席上的荤菜分门别类折进匣子里,交给后厨剁了馅儿包成包子再拿去卖——专门卖那些贩夫走卒扛把子做力气活的穷苦人。
逐欢小筑后门卖的的肉包子个儿大、馅儿鲜,价钱比寻常的素包子还便宜,这是整个金陵城里头独一份儿的。
逐欢小筑的老板娘玉娘说了,原也不靠这些赚钱,就是个待遇,谁让她也是个苦出身的呢。
因着这个,金陵城的人都说玉娘心地好,是个仁善的人。外头乡下有哪家的日子过不下去卖闺女儿子的,也多是往玉娘的逐欢小筑送,就算不为了价钱比别家公道,也为图个心安罢了。
寿喜就是新给他爹卖来的。
后娘新给生了一双弟弟,寿喜一个跛子从此也就入不了他爹的眼了。爹说他干不得重活,以后也种不了地,不如索性到城里头学着做事,以后也好有口饭吃。隔天就把他领进了一栋雕栏画栋的大房子里,交到一个面白无须的身形富态的中年管事手里就走了。
寿喜除了有些跛,倒算得上是个老实勤快的,模样也算得上周正,管事的秦叔就提拔了他晚上客多时可以到前头来帮忙。
不过也只是晚上忙不过来的时候,白晌是不准进来的。
不过这日,寿喜却在这时节跑到了前头来,脸色煞白,跑得飞快,几乎看不出跛脚来。扫洒上的人忙着做事,也没人睬他。
寿喜咬了咬牙,一低头冲上了二楼,冲进了走廊里,拐过两个拐角,还险些撞到了摆在墙角的青瓷大花瓶,咚咚咚地敲响了管事秦叔的房门。
门敲了半天,秦管事打着哈欠趿拉着鞋开了门,见来人是寿喜,登时照着他的脑门儿狠狠呼噜了一掌,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你这兔崽子,我还当是楼里进来土匪了!”
寿喜上气不接下气道:“秦叔...后...后院,死人了!”
秦管事一听,没好气儿翻了个白眼:“没见过死人是怎?这点小事儿也大惊小怪的,本来当你是个机灵的,有心提拔你,结果你看看...”
寿喜喘着粗气,死命摇头:“不...不是!疯了!柴房关着的那个丫头!”
秦管事听得糊涂,折腾这么一番,也不剩下多少困意,索性披挂上件墨绿纺绸的外裳道跟他去瞧瞧。
逐欢小筑对待下人说不上苛待,下等人嘛,头顶有块屋檐,有口饭充饥,怎么都是活得下去的。
逐欢小筑的后院原本称不上如何破败,只是挤的人多些,杂物乌七八糟地堆放得到处都是,屋舍陈旧些。不过如今衬着阴翳的天空,倒真有些破败的意味了。
此刻的后院里乱成了一锅粥,秦管事一来,底下人都纷纷退到了两边,自觉让出一条路来。
漩涡中心的是逐欢小筑的两个雇来的打手,地上还躺着一个披头散发满脸污黑看不清面貌的瘦小姑娘——这倒算不上什么奇景。
要说这件事,奇是奇在,两个壮汉中一个手臂都是齿痕,被咬得鲜血淋漓,一个鼻子下头还挂着污血,那被人牵制住的瘦小姑娘挨着男人大力的踢踹,却还有余力起身,拿出同归于尽的架势扑过去还手。
秦管事皱了皱眉,清了清嗓子喝道:“都先给我停下。”
见几个男人收了手,小姑娘也站在原地喘着粗气不再与他们厮打。
秦管事道:“说说吧,不是死人了?死哪儿了?”
那小姑娘见两个汉子面面相觑没有说话,捋了捋头发,露出一张带着青紫和血污的稚嫩面孔来,向前一步。
“秦管事,我是您上个月买进来的燕儿,死的人...是我妹子。这两位大哥,”她伸出指缝满是淤泥的脏污手指指了指一旁的两位壮汉:“收了我的镯子,答允了为我妹子买副薄棺下葬,谁知却言而无信,拿了草席子就将我妹子的尸身卷走。”
她言罢朝秦管事施了一礼道:“镯子是家母所遗,虽不起眼,却也值得几两,两位大哥却道我的镯子值不起一幅棺木,又不肯将镯子还我。还请您给评个理。”
秦管事闻言一愣,没想到几钱银子贱卖进来的人里,还有这么个不卑不亢又口齿伶俐的,倒觉有些意外。
还没应声儿,就听见那打手吴大家的帮厨女人站了出来尖着嗓门儿嚷嚷道:“你个小蹄子,你说那镯子是你的就是你的了?还说不准是你从哪个姑娘手里顺来的呢!你个偷儿,小贼,下作东西,娼妇养...”
秦管事听见女人说了那个字儿,没等她话音落地就扬手给了她重重一记耳光。
娼妇,在逐欢小筑骂人是娼妇,呵。
那粗壮妇人也意识到自个儿说错了话,不敢去瞧秦管事,捂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