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大气道:“祖宗有法,祠堂有规,举法不避亲朋,治罪不论恩仇。神医于我有恩不假,祖法在上却更真,倘若有恩有德,便能罔顾族规家法,那村里的父老,甚么杀人放火的事,也都能干得了?”
顿了顿,凛然正色道:“我只听闻祖上历代族长秉公执法、大公无私,从未见过公私不分,罔顾纲法之徒。老祖奶向来深明大义、分清轻重,却莫要看低了自家侄儿,也莫教自家侄儿小瞧了。”他袖袍一甩,径自去了。
老祖奶既气恼又埋怨,她不料这厮竟是这般不通情理,食古不化,便是自家姑母,生平第一回出面求情,他也丝毫不顾及亲戚情分,却撞了满鼻子灰。话已然说到这个份上,她如此高龄,在也不便说些甚么、落个自取其辱了,心想仇儿这孩子平日里胡来非去,惹下不少是非闲话,此番受些教训,吃些苦头,也未尝是件坏事。
她皱着眉头,脸色阴沉,拄着拐杖缓缓走了。
众乡亲见族长脸色冷沉,快步走来,纷纷闭口不言,肃穆以待,端立候判。
族会书记执笔书录,这时也立了状子,领着一众告状的乡亲,出了内堂,前来向族长交付。
告状的乡亲有十数人之众,全是今日的受害者,待族长接了状折,始才安心,纷纷归位,站于人前。
族长挥了挥手,法台下的数位法徒立即奔去了后堂,片刻不到,便押着谟己仇走了出来。
受骗的乡亲顿时怒不可遏,斜目相向,也不知是谁喝了一声:“打!”紧接着又有数人怒道:“打!”连喊了几声,人前的乡亲心怀怒气,大声喊喝,人后的乡亲受了鼓动,也尽皆喊了起来。一时间群情激愤,声相大振,数百人齐声呼喊,声响震耳欲聋,犹如平地炸雷,直要掀飞四方屋顶房檐。
谟己仇心中忐忑,手心冒汗,后背发凉,他虽不惧怕乡亲们责难,怎见过人人叫打,千夫所指的架势,一时间脸色发白,忐忑不安。
族长寒着脸,将手中法板敲得砰砰直响,压住人声,肃道:“休得聒噪!”随着众法徒,便要上法台。
李老头却将他拉住,诉道:“杨老伯啊,我这大把年纪,快要入土的人了,末了遭人戏耍,落个晚节不保,你说,你说这是莫事咯?”他与族长是平辈,这声杨老伯,只是照着晚辈叫的。
一旁地张大叔接着道:“是地,是地,先生,你要为学生主持公道啊。”
王大娘也怨道:“老学究啊,我嫁到列个村子里,你也晓得哩,没享到半点福啊。你的那个没出息的侄子,一年到头,也看不到个鬼影。我在屋里受了欺负,他也不晓得,没得人为我伸冤啦。”
张二娘却道:“老族长啊,你罚不罚他,打不打他,我管也管不着,但我的花生,你可要让老神医一粒不少的赔给我啊。”虽立了状纸,开了族会,受了害的乡亲仍是不放心。
族长点了点头,也不说话,领着众法徒及谟己仇,快步登上法台。
法台八尺高,一丈方圆,正位于院子当中,台沿围着松木护栏,左右两厢各置有两条细长的板凳,却是受罚所用。四位法手执六尺法棒,各守一角,颇有些威武。台上诸物,虽经修缮,均有些破旧,这法台,显是有些年月了。
谟己仇见族长脸色阴沉,又见边角端立着的壮汉目光凶煞,也不敢开口说话,心道:“这老头古板得紧,我没少开罪他,栽在他手里,可是倒了大霉了。听爷爷说,犯了族规的乡亲,都要被按在板凳上,砰砰便打,板板见血。这两条板凳,定是为我受用的。”他心中好奇,也有担忧。
乡亲们围在台下,全都睁大眼睛,等着评判发落。
族长翻开状纸,粗略地看了一回,朗声道:“族中生事端,村现恶逆子。妄言屡诓众,终得法规避。嘉靖元年肆月贰拾捌日辰时,中秋村二十代现任族长杨轼,下述状事,皆由村民自陈,是非自有天意,公道自在人心。”他翻了一折,扫视道:“张孝上。”张孝上便是张大叔。
他知晓族会规矩,听得先生呼叫,立马奔上法台,向族长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唯唯诺诺地道:“学生在。”他为人本是粗鲁暴躁,极易动怒发火,此番举动,却变得十分乖顺,与往日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台下众乡亲均想:“这厮平日里霸道惯了,村里也只有族长,方降得住他。”
族长看了看他,正色道:“状纸上写道,他以你妻李氏送饭为由,两回赚你上后山,白白地走了十几里地的冤枉路。因而你告发他,忤逆欺上,目无尊长,戏耍与你,是也不是?”
张大叔好面子,当众被揭了短处,不由得脸色涨红,怨道:“先生,这事真真切切,半点不假,状子上也写的明明白白,你说出来做甚么哩,好丢人咯?”
他这般半娇不娇的幽怨妇态,几曾见过?台下众乡亲哈哈大笑,大笑不止,不少乡亲笑得倒坐在地上,连连拍腿。谟己仇没忍得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便是那四法徒,也掩嘴偷笑。
张大叔又气又急,直朝众人道:“莫笑,莫笑,笑个甚么,有甚么好笑地?”暮然听那厮,竟也敢笑话自个,胸中怒气上涌,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个龟孙子,你还敢笑,你个莫**勒?你笑,你笑,我不抽死你个**日地!”着实气不过,狠狠地抽了他一耳光。
这耳光力道不小,只听“啪”地一声,将谟己仇打倒在地不说,左边脸颊顿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