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一阵雨,天立即放晴。四泄的阳光将湿漉漉的路面照得发亮,恍如一条条银亮带子,将宫廷方圆勾画。刚过午,经过阳光炙晒的路面被晒得发干发白,蝉声在树木上起伏,隔着层层宫墙亭苑,遥相呼应,不肯善罢甘休。
巫颜手上折了一片碧绿荷叶子,悠悠然的走在湖间小道上。道旁种着垂柳,稀稀疏疏的,道路两边的湖面上是半人高的荷叶,绵绵密密延伸而去。暴晒的阳光将人晒得浑身发烫,她正待要转过一方塘角,走进阴凉浓郁的花园林木间,突然,炎热且死寂的空气中划起一道尖锐女声,让人听得清清楚楚,何况只有四个字,——“休得放肆!”
四周原本寂静无人,巫颜给结结实实的唬了一跳,下意识转头四处查看是何人发声,夏日里的热风夹杂着蝉鸣声从身边经过,只掀起一丛丛枝叶摇晃的摩挲声,这道尖锐女声如一道惊澜,像是一道幻觉,在晃荡着干燥阴影的树木间失去痕迹。
就在人要放弃寻找的那一刻,树木的阴影中终于又再响起了女子的声音,——“知道你是个忠仆,要想从你口中得知你主子是谁,严刑拷打只会让你决心赴死,或者被你来一招玉石俱焚。倒不如不打草惊蛇,再设一局投石问路……你看现在,我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大家又都相安无事,这结果岂不是皆大欢喜?”
这女子吐字清晰圆润,声音柔媚动人,和先前那道尖锐女声明显不是同一个人。巫颜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却因这声音熟悉,自己又偏偏一时没想起是何人,忍不住多停留了会,还蹲下身子想再多听几耳朵。岂料,枝叶摩挲声后没再响起那道柔媚动人的女声,反倒是那尖锐女声突然冷冷的冒出来,——“还没偷听够吗,早就看见你人了。”
巫颜心里咯嘣一声,心脏控制不住的跳动加快,真是好奇害死猫,巫颜暗自叫苦,恨不得给没事找事的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她眼珠子一转,前方是层层暗影相叠的树木,将人的视线遮挡,而自己此刻弯着身子,有两边湖岸边层层叠叠的碧绿荷叶隐蔽身子,按理,她既然没法看到对方,对方也可能看不到自己才对,又怎么就暴露了呢。巫颜心里叹了一声气,不死心的挣扎着要不要走出去,林中却已有一个带着哭音的女声呜呜唉唉的扬起来,又慌慌张张的解释着。
原来,偷听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旁人。巫颜缓了口气,心有戚戚焉,不敢再停留,刚要溜之大吉,却发觉身后有些不对劲,原本身后宽敞平坦的地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软桩子,不仅卡住了自己的脚后跟,也将自己正欲往后后撤的身子一堵。
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从脑后飘过来,听声音该是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偏偏说出来的话却不带一丝善意,“你不是在偷听吗,怎么不敢站出去?”
话说完,这少女也不等巫颜回答,自己便先笑了。巫颜转过头去时,便刚好看到这一幕。
——岸边的清风先是将一袭白色轻纱给吹落巫颜面上,轻纱后,一名宫装少女站在自己身后咫尺处,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水眸半垂,正于高处斜睨巫颜,唇边一丝笑意微微漾开,说不出的明媚娇丽。但即便是含着笑,眉目间一股傲气,以至于那笑意含着说不出的嘲讽。河岸边上的风长长远远的吹远了,那白色轻纱也依依袅袅的顺着风飞远了,渐渐从巫颜面上飞离,但飞得再高再远,最后还是软软的落回到地面上。
林间犹能听见一些声响,这名少女立即抬眼望声响处望了一眼,又重新将视线放回到巫颜身上,毫不客气的将巫颜从头到脚打量了几个来回,巫颜见她来者不善,又用一副打量物品的态度打量着自己,既然无处可躲,更没必要躲避,巫颜索性将头扬起来,用同样的打量目光回敬对方。
见巫颜如此,少女脸上表情猛然一变,巫颜看着她唇边的笑意忽地敛去了,眉目间的傲气中不仅含了怒气,还露出几分疑惑,仿佛巫颜是做了多不正常的事情。但很快,这名少女樱唇一张,立即抬高了音调对巫颜说了句什么话。
两人离得这般近,少女明媚娇丽的面容便在咫尺处,看似说给巫颜听,可她却故意抬高音调以致十步之外都能听见,巫颜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还未看少女一眼,就先是下意识回头看向了身后。见巫颜这番举动,少女反倒开心起来,风将少女额边、颊边的细碎发丝吹拂,阳光落在她洁白如玉的额头上,她脸上的不悦已经一洗而空,露出未曾掩饰的得意,因为在她的面前,巫颜的身后,未能一眼看透的树木后边,那道尖锐女声再次响了起来,——“谁在那里?”
巫颜耳朵有些嗡嗡作响,却还是听到了少女发出的轻笑声,想必甚是愉悦。她这番举动明显就是想让林中的人发现偷听的自己,巫颜抬头望她,只见少女笑开的脸颊上隐隐现出两个梨涡,甚是娇美可爱天真无邪,但此刻看在眼里却觉得极为恶劣。似乎觉察到林间已有人朝自己这边走来的动静,巫颜知道自己已经无法脱身,索性道,“虽然我只是刚巧经过,刚巧听到,不是故意偷听,所以也没什么敢不敢的。倒是你,敢不敢站我前面,如果不敢,站我后面我也不会笑话你。”
少女斜撇巫颜一眼,还从得意中没反应过来,漫不经心的顺口回答,“可笑,你站你的,我站我的,我怎么可能要和你这奴婢站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