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祖母身边的日子惬意,人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苦什么是甜。只是觉得有趣,甚至连眼泪、等待,艰苦都成了乐趣和值得记忆的事情。
祖母家是一个典型的四合院,只是我出生的时候那个院落已经几近破败。院内除了坐南朝北的上房,其余四方都有房屋,称谓分别按照四个方向分为西房,南房和东房。祖母是□□母的长媳,因此住上房。她的前面一定是太爷和太奶奶,他们去世以后长子和长媳代替他们住了上房。上房不仅仅是个住宿的问题,大约是地位、权利和责任的象征。中国的四合院很有意思。
我出生的时候,南房和东房的人已经搬走。大妈告诉我,南房的九奶奶一家,搬到了我们的西边,另立门户。九奶奶家的院子只一面有房,院门冲南。院子前面是一条干枯的沙河,沙河的对面是连绵的高山。沙河里平时没有水,但是暴雨的时候水额可以一下子涨到河岸。河岸离奶奶和九奶奶的家大约十多米的样子。
我离开老家许多年以后有过一次洪水。据大妈描述很恐怖。说发洪水的时候,水里飘荡着牛呀,羊呀,家具什么的,也有谁家的孩子被水冲走的。大水过后,沿着大河的岸边的枣树牙子上挂着各种动物的尸首。
沙河在干涸的时候其实地底下暗藏着水源。那些藏不住的清水形成的小溪哗啦啦流淌着,旁边形成绿茵带,很让人感觉温馨和美好。
小时候我和我那个子矮矮的大嫂经常抬着一个大桶到沙河的泉眼里舀水吃。那是住在台上的几十户人家的共同的水源。每天早上都围着一大群取水的村民。于是那里也成了村民的早上论坛。大家七姑姑八大姨,他六叔你五哥全都在水边聊大天。因为人多水坑小,因为泉水人多水少,村民没有时间观念,不像后来城市里的人一个个干啥都急吼吼,没意思。村上的人可有意思了。感觉很温暖,到处都是人,谁见了我都打招呼,都开玩笑,都问我好不好。那样的环境长大的我到了城市,许多人见一面我立刻感觉亲切,于是所有见过的人就住在了我的心里,那形象,那气质,那语言,我好爱他们,于是我和别人跟人打交道就不一样。许多人不联系了,我还和人联系,许多人感觉不到的温暖我能感觉到。因此吗,我是那样的爱所有的人,不论他们是否感觉得到。我都能感觉到自己是那么爱所有的见过的人。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人自己更珍贵的东西吗,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人更可爱的动物?
他们都说我是个有激情的人,有热情的人,后来我才发觉是我的早期教育得结果。那些可亲可爱的乡里人教会我爱人。因此我一生对人的激情不会稍有减少。
东房里住的是七叔一家。七叔是个美男子,人长得有些象西方的美男子,大眼,长睫毛,个子很高。七妈妈是个圆胖的女人,年轻时候也是一朵花样的女人。她的家就紧挨着祖母的大院,在大院的东边盖了一院子的房子。也是只有北方,其他几个方位都没有房屋。
那时候大妈和大伯住西房,西房狭长,冲南的一头是一个大炕,北边靠近上房的方位是炉灶。大妈一生是厨台上的女人。她和大伯的卧房兼全家的灶房在一起。大伯是爷爷的长子,爸爸是次子,爷爷和奶奶就两个儿子。好像也有过其他几个儿子都没有成活。有四个姑姑。大姑英年早逝,但是也留下了一大堆的我的表哥表姐。我唯一知道的是一个大表哥。叫李守成。妈妈不大喜欢他。但是他可骄傲他有个很出息的舅舅。可是爸爸一生也没有怎么帮他这个外甥。
我那时候和祖母,大妈生活,大妈的大儿子我的大哥那时候已经娶妻生子。大嫂那时候已经娶进家门。婚房就安放在上房东侧的二房。那里是妈妈每年回来住的地方。当然还有爸爸。妈妈那时候是小学女教师,有寒假。在城里做政府职员爸爸每当春节就请假去妈妈的小村庄接了在那里做小学教师的妈妈坐班车回自己的老家。他们住多少日子,小时候的我没有概念。只记得他们一般一年才回来一次。因此我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留守儿童。
妈妈回去上班以后,这里就是大嫂和大哥的婚房。新娶的媳妇终其一生要早起扫院子,挑水,做一家人的早餐。大嫂就是新娶的媳妇。那时候她会在每个早上来到祖母的窗前喊我起床和她一起去抬水。我那时候应该有五、六岁的样子。
妈妈每年回去的时候总是我最伤心的时候。可是伤心已经忘了。只记得妈妈走的时候的光景。她离开的时候,祖母会叫三哥哥带着我出去玩耍。那时候小孩子手里给两毛钱,让哥哥带我去大河边的小卖部去买糖吃。然后她们就可以离开了。
我跑进妈妈和爸爸住过的耳房找妈妈。看见炕上的席子和被褥已经全部被搬走。那时候农村人少吃少喝少铺盖,因此人走铺盖要他用。妈妈的空空的炕上只留下一只祖母送给妈妈的梳妆盒,大红色。空荡荡,孤零零坐在炕上。梳妆盒上是妈妈用过的梳子。我爬上炕去抓妈妈的梳子。祖母走进来讲我抱下炕,手牵着手带我出去,到她房里。说晚上重新和奶奶睡,奶奶给讲白毛仙姑的故事。
妈妈将我留在祖母身边一年以后见我。之前妈妈着急要外公中间快来看过我一次。外公回去跟妈妈说看见我从祖母的磨坊走出来,手里拎了了块煤饼子。头发乱蓬蓬的。外公说他的眼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