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沐看见杨兆龙时,新明岛东南的小总督胡子和鬓角连在一起,下巴上最长的胡须近一寸、最短的露着青茬,衣服破破烂烂,闯上高台扯着陈沐袖子哇哇大哭。
吓得东洋大臣以为澳大利亚土著起兵了呢。
等问清楚了,陈沐才长长地出了口气,闹半天这小子就是因为在海上漂了四个多月的压抑在见到自己后全部释放出来,因此失态。
带着小舅子回衙门的陈老爷板着手指头算了好长时间,还是没算出来为什么杨兆龙能在海上漂四个月。
“北方航线沿着大明海岸再顺着亚洲海岸足足三万里,历次航行都没有超过三个月的;你从新明过来,怎么会在海上走了四个月,还是四个多月?”
陈沐说着,抬手指了指杨兆龙的下巴,道:“还有这胡子,你是在下层船舱睡觉时把下巴伸出去了?”
“说来话长,姐夫我还是从头说起吧,李化龙那个王八蛋。”
提到这个名字杨兆龙就来气,拍着茶案震得小方桌上从人拿来的小刀、弹面等洁面物品哐哐响,还不忘抬手给陈沐道歉:“姐夫你别怪我骂他,第一个登上新明的人是我,对吧?”
“我自己在新明待了两年,朝廷派了李化龙来,确实,我也没用心攻略经营,把那权当是玩乐去处,可北方海岸十几个村子,开垦的土地牧场,那都是我的功劳。”
“他是朝廷派来的官儿,我还真没想着跟他夺权或者什么,我都给他,自己环着大岛玩,仁至义尽了吧?”
“我在东南又开了小杨来,本来我那时候就想开船回国,去北洋找你了,可他又跟过来说朝廷让我当东南的小总督,当就当吧,到底东南环境不差,能种地能养马,还有好港口。”
陈沐挑挑眉毛:“你把新明绕了一圈?那北边和东边应该各有一个大岛,发现了么?”
杨兆龙被陈沐打岔,愣了愣脑子里反应了一下,这才说道:“北边的大岛是几内亚吧?数十个小岛环绕,葡夷给起的名,问土民这是那,土民大姑娘说几内亚,他们就管那叫几内亚,在人家的言语里几内亚是姑娘的意思。”
“人家大姑娘以为他问人家是男是女呢。”
陈沐发现杨兆龙有成为伟大探险家的潜质——好奇。
不是每个人都有兴趣知道原住民说一句让人听不懂打的话意味着什么。
但对杨兆龙来说,能不好奇么?新明岛上因为会训犬被土著当成神仙,这帮人有事没事游牧回来就上贡,结果只是想看看他死了没。
有了这种经历,谁不会变得好奇?
“东边儿,东边也不是一个岛,从几内亚向东南是一圈岛,那些岛上什么都有,大岛有两个,大概有几内亚那么大吧。”
陈沐说:“新……”
他想说新西兰,但出海数年的经验告诉他后来的世界里但凡名字里有‘新’的,在这个时代就还没被发现——比方说新乡?
错了,是新约克。
“新什么呀,不新,毛利部二百多年前就上去了,他们管那儿叫白云绵绵的地方,景色尤美,所以我管那叫北望云州和南望云州。”
杨兆龙和陈沐说这些话的同时不时用眼睛瞟着茶案上摆着用来刮胡须的小刀,并且随着说的越来越多,望向桌上小刀的眼神也越来越多、越来越不耐烦,最终转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婢女,扬起下巴。
刮胡刀终于自己动起来了,当刮刀刮向脸颊,杨兆龙小幅度开口道:“我不想在一个地方多待,待三五年就可以了,毕竟天下之大,哪里都不是播州;可李化龙让陛下把我哥也弄到新明去,还有播州的百姓,早知道我就不出海了,谁能想到出海把家折腾没了的事呢?”
陈沐缓缓颔首。
他对这件事有所耳闻,一方面他能理解杨氏对于数百年传承的播州改迁至新明难以接受,但另一方面,他也认为这恐怕是朝廷给杨氏最大的体面。
“改土归流是大势,我们这一代改,对杨氏是最好的时机。”陈沐抬手道:“新明、几内亚、望云州,多好啊!别管在哪里,只要还和播州以前的土地一样大,以后的收获就会比播州多,只是需要些耕耘罢了。”
“你看常胜,三年前这就是个小渔村,每年只有商队赶来的三个月才有短暂繁荣,如今呢?濠镜也比不上这。”
陈沐其实有点心不在焉,很长一段时间里东海岸设立地方行政机构的难题都困扰着他,那边的百姓构成决定了与西海岸迥然不同的情况,一来朝廷没派进士过来,二来就算把进士派过去恐怕也很难在各个部落中玩儿得转。
不过当他把眼神再定在杨兆龙刮感觉胡须的脸上时,像有一道闪电击中了他的脑袋,陈沐问道:“你到亚州来,想做什么?”
“不知道,我就是怕兄长杀了我。”
陈沐能感觉到,杨兆龙没开玩笑,他说的是陈述句。
“对了,姐夫,我过来时在沧海正中间还发现八个小岛,都不算太大,但各岛上生活土民有八九万户,风景极美。”
说着,刮好胡子的杨兆龙起身走向陈沐身后墙壁上挂着的舆图,在沧海中间点了一下,道:“应该是中间吧,我在海上分不清东西南北,但刘千户说是中间,刘副千户。”
“他在那留了一百户人马和三条船,岛上有粮食有水,足够大船队补给,只要有些货物能卖给土民就行。”
说罢,杨兆龙又满是忧虑的叹了口气看向陈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