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正亮,吃食巷尚未到热闹的时分,间或几个摊馆正忙着出摊,空气中隐约传来油饼和煎茶的香味。
巫瑶目不斜视,穿巷而过。
“那是在做什么?”崔薇跟在后面,小心地撩起裙幅,避开凹坑上的积水。她举着一副绣了牡丹图的绢帕掩鼻,娥眉微蹙。这绣工闻名天下,出自文绣苑的思白娘子之手,巫瑶不由多看了两眼。
无论是前几世还是这一世,小怜姑娘均锦衣玉食,想是没吃过苦头的。
候了三息不见回答,崔薇神情不耐地扬了扬下巴,“仙姑?”
巫瑶这才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见是一家食肆,庖厨正在灶台前忙活,炊烟缭绕,闻之辛辣呛鼻。巫瑶瞥了眼砧板上的肺片,道:“应是在做一道新兴起的吃食,炒肺。”
“炒?炒肺?”崔薇探头望了望砧板上的肺片,嫌恶地侧过头,“何不兴蒸煮做羹汤,却来如此做法?闹得乌烟瘴气的。”
是时庖厨正往锅里丢桂姜椒蒜,下盐米浑豉并数茱萸,锅中“哧”的一声腾起一道油烟,一时葱姜蒜和茱萸的味道钻进了二位姑娘鼻子里,二人不由打了个喷嚏,仪态尽失。
“这厮小民,成日游手好闲,尽造出这等恼人玩意!”崔薇避到一侧,打量着四周的酒肆邸店,频频蹙眉。
巫瑶只是笑笑:“我倒闻着挺香的。”
崔薇甩了甩手中帕子,将那油烟之气赶远一些,忿忿道:“我家中疱人甚多,可使几载盘盏无不重样,蒸的、煮的、烤的,哪一样不是顶尖的?可从未见过这般炒的。”
“蒸煮烤费时费心,炒法快捷,在外吃食,自然以快当先,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也是,不能指望这些井底之蛙目光长远,确实怨不得他们。”崔薇娇气地捻了捻帕子,眼珠一转,“等等,仙姑,你不会打算带我来这种地方用食吧?”
这位小怜姑娘,尽管今世沦为商贾之后,仍旧还端着先前的官家千金架子。
巫瑶笑了笑,拽过她的胳膊,转过巷角,来到一家面摊上。
未到晌午饭点,面摊上空无一人,只一个黑瘦的姑娘在忙上忙下地支摊子。巫瑶在她旁边站了好一会,她才抬头,怔了怔,伸手在柱子上悬挂的方巾上拭了拭,目光转到崔薇身上。
“吃些什么?”
“你这有什么吃的?”巫瑶不顾崔薇反抗,半推着将她往长凳上一按,崔薇像是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蹭的一下弹跳起来,又被巫瑶强行按住。
“我这吃的不多,只有溥饪、水引饼、浇头面、插肉面、阳春面几样。”
巫瑶点了点头,“那便来两碗索饼吧。”
摊主原地站了一会,提醒道:“没有索饼。”
“哦。那来两碗汤片儿。”
答非所问。
摊主直勾勾地盯了她好一会,径自转到灶台后忙活去了。
崔薇“嗤”的一声笑出了声,也不再擦那张油腻得发黑的长凳,扯了扯巫瑶的袖子,毫不避忌地问:“仙姑,你是来吃面的还是来找事儿的?”
巫瑶目光一转,笑了笑:“吃面?你吃得下去么?”
崔薇乖乖摇头。
“那便找事儿吧。”
在崔薇这带了记忆的三生中,除了和沈郎私奔一事外,其它时候无不循规蹈矩,此时要做欺辱他人之事,这于她而言还是头一遭。好奇、紧张的纷杂情绪涌上心头,甚至还有压抑不住的兴奋,一息之间便突然不在意身处“这种地方”,全心全意地打量灶台后忙活的摊主。
摊主正在利索地片着面。她那样瘦弱,一使劲,手掌骨节便凸了起来,嶙峋得吓人。崔薇还没看清楚她是怎么片的面,她一扬手,将一挂面条下锅,伸手抓过两只碧碗,开始配汤。作料是一早就准备好的,细细的蒜叶葱花均匀地撒在汤面上,再添一勺肉末,接着舀了一勺茱萸煎成的辣油。
冷不丁,摊主抬头,四目相接。“姑娘有忌口么?”
崔薇吃了一惊,还未答话,便见她毫不迟疑地将满满当当的一勺茱萸油浇在了其中一只碧碗里。而另一只碧碗中,既无葱姜蒜桂,亦无花椒茱萸。崔薇迟疑地睨了巫瑶一眼,隐约察觉些许不对劲,又望向摊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么?”
见摊主点头,她便道:“不要蒜、姜丝、花椒、桂皮、茱萸,只要葱丝。”
摊主依言收回茱萸油碗,撒上一层葱丝。
这时候,面条浮出锅,摊主掌勺一舀,很快盛好面条,依次端了过来。
放在巫瑶面前的那一碗是水引饼,红绿分明,煞是诱人。
而崔薇跟前这一碗却是阳春面,清汤寡水的,弱似春绵,白若秋练,香气散而远遍,叫人不由舔唇干咽。
“自作主张做了这一碗面,想你应当会喜欢。”摊主淡淡甩下一句话,也不知是对谁说的,取过柱子上的方巾擦手。
巫瑶咬唇一笑,取过竹箸,吃得很香。
崔薇心头浮起的古怪念头越来越强烈,不禁拿竹箸戳了戳巫瑶,压低声音问:“你们认识?”
巫瑶还没答话,身侧忽然一暗,一个身影在隔壁桌上坐定,声音含笑:“姑娘,照旧。”
那摊主睨了他一眼,折身去了灶台后。
崔薇探头一看,小声“呀”了一嗓子,赶紧拽过巫瑶,将脸藏在巫瑶衣袖里。正巧那人闻声望来,他身着青衫,头上戴着幞头,腰上插着一柄破旧得看不出原色的折扇,俨然是个穷酸书生。
巫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