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炉上热锅里煮着的水开了,热雾腾腾,半明半昧的光线下,将那少年的目光蒸染得十分安宁柔和。
季盈看待了片刻,只听那少年缓缓说道:“请问,这里是季亭公子的家吗?”
许是像她这样贫寒卑微的人,从未被这般温和目光认真注视以对,季盈恍惚了良久,才回过神来。
她揉了揉眼角,几乎是下意识地应道:“是的,公子找我家兄长?我这就帮您唤他去。”
百里安道:“姑娘方才可是哭了?”
季盈身体微僵,窗外上空一片白茫茫的雪,将夜色模糊,琉璃的伞面上覆上浅浅一层霜雪,伞下的少年正凝着漂亮的墨色眼瞳看着她。
不知为何,分明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被这般看着,季盈近日以来的委屈与绝望一下子在心头泛滥。
兄长颓废,幺妹丢魂。
她日日去那城府跪求城中那些能力非凡的大人物们帮助,换来的却是他们轻视蔑然的白眼。
那是人看地上草屑蝼蚁时的目光。
城中恶鬼作祟,捉鬼他们当仁不让,因为能够换取功名与奖赏,得到内城之中那些仙人们的赏识。
他们忙着搜城捉鬼,哪里顾及得了在这边城小巷之中,尚有无辜稚子被鬼夺魂,命在旦夕。
她不求那些大人物能够劳心劳力地去救她妹妹,只求在猎鬼之时,能够手下仁慈,顾及一下幺妹的安危。
若能够得他们援手解救,她的妹妹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她也愿意长守等待。
可是当她见识到了那些人漠然,讥讽,轻视的神态,用那副高高在上的尊容说着事不关己的言论:
“命中当有此劫,何来索求他人之庇,不行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家幺妹既然能够这般轻易被怨鬼拘魂,自然也是心思不洁者。
如此,最易被鬼吹魂散魄,变成害人的小鬼,你不求我们助你除害,还竟敢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求我等为你救下小鬼,实属天真!”
是啊,她真天真。
竟然会将希望寄托于这些人的身上。
这些人,为了往上爬,会不择手段!
她家幺妹是否会变成小鬼尚未可知,但连她一介凡尘女子,都能够看得出来,这些守卫仙城者,却是能够为了一己荣耀,平白牺牲一名无辜的女孩。
她深信,即便怨鬼伏诛,她家幺妹,不论如何,都会成为这群人向上爬的牺牲品。
想到这里,季盈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心中满是酸楚与不甘。
她抽抽噎噎了许久,不住抹泪,嗓音哽咽微哑:“公子见笑了,我家中近日生了鬼难,幼妹垂危,我却无能为力,心中甚是难过。”
百里安将伞面一收,抖去覆伞薄雪,绕至旧窗,行至屋内,身后还随了两人,一男一女。
他说:“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不知季家妹妹何在?”
季盈大为愣住,都忘记了哭泣,眼中挂泪,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切实际的惊喜,有唯恐这是一场空欢喜,双手捂唇,隐忍激动:“公子您是说……您是说……”
百里安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表情甚是认真。
季盈再也难耐激动的情绪,又哭又笑,左右来回度步了一番,朝着百里安就要跪下行礼:“公子恩同再造,小女子毕生难忘!”
不管百里安所言是真是假,季盈却毫不犹豫地相信了他的话。
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因为她除了去相信,再无一点半法。
凡人在鬼神怪力面前,就是这般无力弱小。
百里安正弯腰去扶她,这时木板帘内穿出一阵咳嗽声,遮掩的板帘很快被一只手拉开,走出一名弓腰低咳不止的少年。
那少年双眼之下满是青郁之色,想来是长时间未休眠好,手中还拿着一本书卷。
他一身补丁旧衣长衫,即便是长夜时节,他仍工整地带着灰色儒巾,正是地地道道地书生打扮。
书生看到眼前这副光景,也是不由一愣:“发生了何事。”
季盈一面拉着百里安往里屋走,一面激动地对自家兄长解释道:“这位公子好像能够救我家妹子。”
书生季亭一怔,忙错身让路,苍白病容也浮现出了激动欣喜地潮红:“公子可是城中府军?今夜可是将那恶鬼伏诛,寻回了我家妹妹被召走的魂魄?”
百里安并未做过多解释,只点了点头,跟着季盈往深屋内走去。
木板内的陈设十分简单,两张木板床,一张座椅,再就是一些零零碎碎地杂物。
两床之间以长帘隔开,想来是这一家子实在清贫,竟然连墙都没有余钱修砌。
季家幺妹正躺在其中一张木板床上,身上盖着绣着蓝花的旧棉被,小脸惨白,呼吸微弱,也不知这魂被拘去了多长时间
小小的一个人儿,早就瘦成了皮包骨。
干裂的嘴唇都起了一层血裂地干皮,想来是这般状态下,喂水喂饭都十分艰辛。
百里安将伞中魂魄召处,指腹在伞锋间割破成一道血口,一滴鲜血飞快印在那魂魄状态的小女孩眉心间,伸手遥遥朝着床榻指去。
离体太久,生魂往往都会变得浑浑噩噩,不知归程。
如今经他以鲜血为引,手指指路,迷茫空洞的眼睛生出一道光,仿佛找到目标一般地朝着床榻上的女孩方向飘去,很快灵体渗透她的体内,消失不见。
做完这些,百里安朝着女孩虚虚一点,昏迷状态的她忽然无意识地张开嘴巴,口中浮出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