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乐湮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扑闪扑闪的,宛如闪烁的星子,甚至透着一种蠢萌娇憨之感,让看了她的神色的人都觉得,这只是个单纯的孩子,眼神如此澄静,万万说不了假话,也做不出假事来的。
满树花雨翩跹,郗道茂温柔地看着乐湮道:“话说重了。”
事实上新安公主身后的那群贵妇现在已经是一阵压抑的群情激愤,因为她们毕竟是建康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家贵族里出来的美妇,这样被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孩子变得一无是处,首先面子上这事就过不去,再者,乐湮竟然敢得罪新安公主,这简直就是找死。她们故意默契地不说话,其实也是在等着公主裁决。
新安公主着实是气得不轻,只是席地而坐花满香肩的那个瘦削美人,身姿风雅高华,飘如仙人,仿佛她与惊才绝艳的王七郎是绝配佳偶,她此刻若是发作出来,不论气度、容姿便都落了下乘。
司马道福将咬碎一口银牙,气恨地哼了两声,在郗道茂似有意似无意地一瞥之下,她压低怒火,勾住一抹勉强为难的笑:“姊姊真是好悠闲,养了个女食客,竟一下子堵住了咱们这么多人的嘴,只是,她未免过于无礼了些,姊姊如此大家人物,怎么这下人……”
她这笑容,真是勉强至极,与翩然静谧的郗道茂相比,一嫣盛一幽淡,但前者显然输了一份气韵,便是白雪逊得梅花的这一缕芳魂。
郗道茂不气不恼,反倒低眉敛目温声道:“公主说笑了,公主左一句姊姊右一句姊姊,叫得贫妇惭愧不安,更愧对公主‘大家人物’四字。”
又将终于安静了一会儿的乐湮看了一眼,温柔地将她拉到身边坐下,“这丫头是贫妇最近刚认识的,她心底纯真,素来便口无遮拦,冲撞了公主,贫妇代她向公主赔罪。”
四两拨千斤。高啊。
乐湮已经暗中比了个大拇指。
她脸上喜滋滋的,哪有半分被训了的模样?她将盘中的一块杏花酥拿着便旁若无人大快朵颐了起来。
众女看得心中一奇,继而面面相觑,司马道福的脸色发白,她抿着唇恨恼地说道:“姊姊病了,那便早些休息,道福改日再来。”
待那乌压压一群人气急败坏而去之后,郗道茂面色不该,但悠悠太息了声,仿佛是松了一口气,乐湮也停止了大快朵颐,乌溜溜的桃花眼转悠几转,郗道茂将落花拂下,若削成的香肩瘦削清寡,淡兰的香味温雅清逸,不似人间所有。便是那拂着落花的动作,在她做来,也比旁人更安然些,更闲适些。
骨子里的fēng_liú气韵是不可模仿的,这也正是为何王七郎独爱郗道茂的缘故。他们志同道合,他们是一类人。
乐湮回房的时候,因为刚刚经历了一场恶仗,心累身累,腰酸背痛的,正伸着手往自己的肩膀上捶了两下,身后突然传来尖嘴啄着木屑的声音。
她心中大喜过望,却暗自压抑,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溯时,我知道你在这里了,出来!”
溯时大人最近藏身藏得不太高明,但是它真的忍不住要啄木头啊……
娘儿喂——老子明明是青鸾朱雀的混合物,虽然浓度不高,但也不是啄木鸟那种没格调的凡品好吗?
怎么会……天哪!你在干什么贱嘴!竟然还啄!你还啄!
悲催地从雕花悬梁上跳下来,溯时现在身姿变大了些,其实早已不太适合落在姬君漓的肩膀上,不知何故竟一直赖着不肯下来,好在乐湮眼下也不想纠结这个事,她佯作冷漠地瞥了它一眼,翻了翻眼皮道:“溯时你来干嘛?”
溯时悲哀地瞅了乐湮一眼:丫头,你真的要放弃主人了吗?
这话好似说反了啊,乐湮没好气地腰一插:“喂麻烦你搞清楚,被放弃被抛弃的人是我唉!你想叫我怎样?之死矢靡它?真够梦幻的爱情,想太多!”
溯时委屈地咂了咂嘴,一副欲言又止的心痛模样,跺着脚的溯时大人要暴走了!它两头不讨好,里外不是人都为了谁啊?啊都为了谁啊?!
这如今这相看两相厌、老死不相往来的劲儿……还没过呢?
谈恋爱不就那点事儿,你磕碜我,我磕碜你,你稀罕我,我也稀罕你……一拍即合,一缺一一对一的事儿!主人阿喂,要我说,这事儿都怪你,你现在是当断不断,要放手又舍不得,你说你拖着人家丫头何必呢……
呃,原谅我的立场又跑了。但是话粗理不粗啊,你俩也就找个人低个头,再来个人横个心思把那碧珑给收了,一点问题都木有!白秀隽再老三他也只是个小三!
“溯时啊……”乐湮突然眯了眯眼,笑得温柔如水。
溯时被一片倾覆而下的阴影笼罩,登时不祥的预感蹭蹭蹭窜出了银河系,它大爷的一脚后退一步,脑袋磕上了衣橱,叽歪一声撞出个大包,但眼神惊恐骇怕,便听到乐湮听和气挺温柔地说道:“溯时啊,你说的‘把那碧珑收了’是怎么个收法?”
说得跟捉妖似的。
溯时张开翅膀捂住了生了包的毛茸茸的脑袋,五彩辉煌的彩羽根根闪亮,它被乐湮一句话堵住了嘴,暗道自己失言,又想着自己与乐湮丫头早就建立了心灵上的友好外交关系,此刻再想什么她也全然知悉,登时又开始使劲地遏制住自己的想法来。
但是人偶尔会来点贱性,一只通人性的鸟儿也不能免俗,譬如现在,越是告知自己不要想,它脑海里偏又蹦出来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