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府台战场上的北条军“鞭声肃肃夜渡河”的时候,武藏国战场的河越城也悄悄洞开了城门。
北条纲成率领的黄备与太原雪斋率领的今川军在星光稀疏的夜色中悄悄行进。
三个小时前,太原雪斋紧急召集了北条军的高级将领。
在将星如云的北条家,在同时拥有五色备中的黄备、黑备、白备军力的河越战场,北条氏康没有任命威名赫赫的北条纲成做主将,反而请今川军的雪斋和尚来担纲,这着实让北条家的将领们疑惑不解。
进驻河越城后,太原雪斋又是异常谨慎地采取固守不出的策略,让北条家的猛将们很憋气,很不舒服。
北条纲成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他本就对于自己没能担任大将而不满,在这些天里又被勒令只许防守、不许出击。
若非是北条氏康连续多次在私下里的书信中申饬,他早就不听雪斋的调遣了。
今日刚刚经历过一场鏖战,纲成安抚了伤兵之后,正准备睡觉,却被雪斋召来了。
长尾军都已经摸到河越城的城门了,太原雪斋这个时候才召开军议,是不是太晚了点?
一时间,超过半数的北条方将领都是如此的想法,他们对高位上的太原雪斋冷眼旁观,很想看看雪斋和尚的笑话。
但太原雪斋又怎么会是个笑话?
雪斋身材高大,却单薄瘦削,形容枯槁,坐在那里,就像是一截枯死的树桩,若是站起来,就会是一颗枯死的老树。
他虽然学问精深、军法过人,但在外人看来,都是像极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僧。
这些天来,除了跟着雪斋过来的庵原忠胤和松平元信,没有人把他真正地视作一军的大将,北条方的将领们似乎都已经忘记了多年前今川家与北条家的战事,忘记了太原崇孚雪斋曾经是一个勇猛的将军。
待主要将领到齐之后,雪斋忽的站了起来。
这次他不再是一颗枯树,而是一个巨人。
一个从头到脚皆散发着森严气势的巨人,一个东海道第一的武士。
在松平元信和庵原忠胤看来,雪斋在这一刻的想象竟然与死去的今川义元有些相似。
有其师必有其徒,今川义元乃是东海道的巨人,为何他的老师就不能是一个巨人?
场中气氛陡变,北条家的将领们都瞪大了眼睛盯着雪斋,北条纲成亦是回想起多年前的花仓之乱,早已沉入记忆深处的东西被猛地打捞出来,在纲成的脑海里翻滚着浑浊的巨浪。
是他……是那个一手佛珠,一手屠刀的太原崇孚雪斋!
在北条纲成少年时代的记忆里,包含了父亲战死和花仓城陷落的前前后后,来到北条家多年,纲成也早已闯出了赫赫威名,他本以为已经忘记了当年花仓城下那地狱般的景象……
和那个地狱般的黑衣僧人!
北条纲成本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可今天却因为太原雪斋的一个眼神,让他一瞬间记起了所有,清晰无比。
不知不觉中,纲成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做法虽然不妥,但他此刻却绝不怕与太原雪斋拔刀相向的。
但雪斋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纲成陷入了彻底的疑惑:
“我意,夜袭长尾辉虎!”
一言既出,掷地有声,原本把雪斋当做一个半截入土老和尚的将领们纷纷停滞了呼吸。
太原雪斋当然就是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僧,但这个老僧,同时也是东海道第一弓取今川义元的师父,是此次河越战场的总大将。
没有人站出来反驳,甚至连一句怀疑也没有,在经过那一瞬间的震撼和错愕之后,北条家的将领们面面相觑,一双双的眼睛里没了倨傲,反而尽是疑惑。
“元信……你来告诉大家吧。”
雪斋吩咐松平元信为众人解说,自己又坐了下来,可这次……再也没有人认为那里坐着的是一截枯死的树桩了。
“联军在今日连续攻破了两重木栅和壕沟,可以说是大胜了一场,士气空前高涨。而且……由于先前连续几十天的坚守不出,早就让联军认定了我方乃是怯战、畏战的弱兵,只能躲在城垣之后,不敢出城野战。”
松平元信年纪不大,但极是沉稳,说起来也头头是道,可北条家的将领们可不会买他的帐,他们畏惧雪斋的气势,却不会把松平元信放在眼里,于是他们纷纷冷眼相对,有不少人还发出了声声冷笑。
“这一切……都是为了今夜的决战!”
纳尼?
n双眼睛都盯住了年仅十三岁的元信,但元信仍是不紧不慢地道:
“固守不出、拒绝野战,都只是迷惑长尾辉虎的把戏。我军之所以如此谨小慎微,就是为了让联军以为……我军不敢战!军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长尾军连续十几天攻城。早已势衰,我军则忍气吞声、养精蓄锐,无论是士气还是士卒的战力,都比之前提高数筹不止。
“强弱之差、攻守之势已经逆转!现在,已到了我军反击的时刻!”
有了这么振奋人心的言辞,北条家的悍将们马上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脸红脖子粗地准备去夜袭联军。
“是以……太原大人决定,于今夜发动夜袭,联军士气已衰、轻而无备,我军必能大获全胜!”
“喔!”
诸将云集响应,挥拳怒吼。
没有人察觉到,上位的太原雪斋眼中掠过一丝担忧。
他担忧的是国府台战场上的胜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