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英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宪宗正襟危坐,前面放着一大叠奏折,百官在殿中衣冠肃静,静阙无声。偶尔只有微风掠过大明宫的屋檐,铜铃在复口中发出轻轻的叮铃声。
这是武元衡被刺后,宪宗的第一次朝会。众人看到宪宗通红的眼睛,已知道宪宗心情很不好。张弘靖在一边暗想,宪宗是不是前一晚都在祭英武元衡。宰臣被杀,御史被伤,偏偏蔡州行营的败报又在这个时候送到,又是难捱的一天。
宪宗已经在御床前坐了许久,陈弘志站在他身边,突然浑身一阵战栗。他太熟悉宪宗了,宪宗一直是个豪爽的人,这样沉默,不是他的性格。
他抬头看了看,站在群臣首位的是张弘靖和尚书右丞韦贯之。现在武元衡已死,裴度伤重在家不能上朝,张弘靖和韦贯之两人都是同中书门下平常事,同此坐在排前。
内廷的李逢吉和王涯相互对视了一眼,像是在暗下打了一个招呼。李逢吉长得很是清秀,可以说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胡须很长,梳理的很整洁。不像很多高官,李逢吉不喜欢带身上的饰物,连御赐的紫金鱼袋都不挂,只是在腰间挂了很小的一块玉佩。
他才思俊丽,能文工诗,却是十分刻薄,狡猾阴冷。他与裴度、武元衡均不和,此次二人出事,他虽脸上装出十分忧愁之容,但内心未不必开怀不已。
王涯则是宪宗最喜欢的笔杆,他写文章温文尔雅,用词华丽,宪宗的诏书,诰书大都出自他手。不像李逢吉、王涯长相有点滑稽。眉毛、眼睛都笼在一块,天庭却出奇的高,远远看去像个猴子。
他是太原王氏居人,门第十分高贵。他知制诰多年,宪宗对他也十分信任,特地赐他光第里的宫府,方便他进宫承诏。
陈弘志突然觉得有些悲哀,武元衡被刺,大家居然都不发一言。虽然脸上都挂着一那悲戚的神色,但心底里有有几人是为武、裴二人哀叹的呢?张弘靖和武元衡颇为密切,怕是有几分真心;韦贯之就难说了。李逢吉肯定不是,王涯也不是。满殿的大臣或人人自危,或外结方镇,他突然想到杜黄裳。杜黄裳若在,国事或许不至如此吧?
这时,他身边梁守谦尖锐的语音响起:“蔡州行营唐邓节度使高寓霞新败,各位有何奏请?”
延英殿中立刻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戚戚私语声,宪宗似在闭目养神,但双手手指紧紧交叉在一起,关节都有点发白了,陈弘志更加感到担心,御座另一边的刘弘规,王守澄二人这时也看到了,刹那间三人目光一碰,随即垂下头去。
轻语声慢慢平静了下来,张弘靖站了出来。此时他是首辅,于是第一个开口说道:“诸位同僚,皇上今日亲自临朝,为的就是讨论军国大事,请大家畅所欲言,各陈列敞。”说完,扫视了殿中一眼,退回座中。
一时满殿无语,宪宗也不催促,只是闭着眼睛。这时,右边的班列中走出了一个身穿红袍的中年人,陈弘志一看,是翰林学士钱徽。钱徽走到正中,禀到:“臣钱徽愿抛砖引玉,为皇上稍析形势。”
宪宗猛地挣开了眼,点了点头,今天让内廷的翰林也参与廷议,他也是下了很大决心。
钱徽用清朗的语言说道:“臣以为,这次武相被害,乃是朝廷进逼过度所制。别的读不说,贼遗纸于金吾及府县曰:
毋急捕我,我先杀汝。武相本意是削平淮西,但是淮西也是王土,何不能以王道而视之?一定要动用兵戈,这岂不是违了天下之道?臣以为,这是天谴。圣上厚葬武相,便也是了。讨伐淮西之事,还请下诏罢兵为是。”
宪宗的脸好像白了一点,但他只是挥了挥手,钱徽躬身道谢后,退入了来列。随即翰林学士萧俛也走了出来说道:“神策将军王士则是先帝女婿,又是王承宗叔父,上书太后告王承宗不臣。
京兆尹裴武、监察御史陈中师等又在京城急搜,现在既然已经审定是成德所为,那就削去王承宗的官爵便是,何必一定要讨伐淮西呢?请圣上三思。”
宪宗的脸更白了,指节交错在一起。陈弘志心里越发紧张,今日的廷议看来是不能善罢甘休了。
那天当他回到宫中的时候,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眼前的人是宪宗,宪宗近乎疯狂的捏着他的肩,颤声告诉他,一定要讨伐王承宗、李师道和吴元济三镇时,他突然觉得宪宗真的是疯了。向三镇用兵,根本就不现实。
当宪宗终于想起陈弘志的使命时,他用尽浑身的力气压制住那不可停下的颤抖,把三天的经历默然的隐在心中,结结巴巴在回答了那个极度恐怖的人教给他的故事后,他虚脱了,当着宪宗的面瘫倒在地上。
宪宗还以为他太累了,有那么一刻,他想拉住宪宗,告诉他这三天发生的一切,但有一个声音在他心里说:“皇上已经不再是你熟悉的皇上了”。今天他感到,必然会有大事发生。
接着又有人不断地说,朝廷应该及早罢兵,现在武元衡也死了,裴度也伤了,还是对三镇赦罪为止,如此几近一个时辰。
陈弘志看着宪宗,宪宗脸已经白得发青,这和他平时红润的脸色断若两人。宪宗好像在浑身颤抖,他突然站了起来,“刷”声一片,群臣都跪了下去,只有张弘靖、韦贯之两人尚站着。
宪宗迈出了一步,是下了御床,又走下了丹陛,他走到殿中,用一种近乎嘶哑的声音说道:“武卿的血是白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