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拢翠庵,贾玮径直走入后院的佛堂内。粗使丫头们则将水倒入前院的大水缸,又下去提水了。
拢翠庵的佛堂很小,但异常洁净,这跟妙玉本身有洁癖有关。
佛堂内每日里都有姑子认真洒扫,早晚各一次。
贾玮不禁暗自摇头,如此干净,还要清洗什么,真是多此一举。
不过,此话他也只能藏在心里,不可能对妙玉说。妙玉的性情他是知道的,跟黛玉、晴雯一样,是出了名的任性,若是听了不爱听的话儿,说不定立刻就会撂下脸来,冷若冰霜。
而别人指摘她洁癖这一点,她向来最为反感。
她自有她的道理,她说,“佛国最讲究的就是洁净。《佛说阿弥陀经》里说,极乐世界诸尘不染,诸垢不生,是众生向往之所,我心喜洁净罢了!”
桌案上供着一排长明灯,发出柔和的光晕。
地下几张蒲团,一个妙曼的身影正坐在其中一张蒲团上,轻袍缓带,穿的居然是道服,而一头乌发,也是像道士那样,挽成一个道髻,以玉簪固定,使得她整个修长的玉颈,皆显露出来。
这就是府里人私下里说的“僧不僧,俗不俗”的妙玉妙尼。
见到贾玮进来,妙玉指了指她对面一张蒲团,示意他坐下。
贾玮自然照做,一面坐下,一面道,“妙玉,我已叫了几个粗使丫头提水上来了,她们在前面忙呢。”
“你既来了,我再为你诵遍《金刚经》吧。”妙玉没有理会贾玮的话,而是直接说到了另一个话题。
这些俗务的事儿,既然贾玮已帮她做到了,她压根不愿再提及。
贾玮也是见怪不怪了,也不再多言,点点头,道,“那就有劳了。”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妙玉长长的睫毛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口唇翕动,诵起了经文。
她的声音十分悦耳,却又带着几分天生的清冷,听她诵经,像是有人在对面拨动琴弦,一时物我两忘。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佛说是经已,长老须菩提、及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约莫半个时辰后,妙玉诵完了经文。
她抬起眼帘,望向贾玮,“恩,这是第几次为你诵经了?”
“第六次吧。”贾玮想了想道。
“那我积了六次功德了。”妙玉微笑起来,自我戏谑道。
她气质像空谷幽兰,偏向清冷,但这一笑,却似冰雪消融,整个佛堂都明亮了几分。
“原来你是为了功德,才为我念诵的啊。这岂非陷入了‘我执’之中?”贾玮欣赏着她的风华,出言助兴。
他近来在妙玉指点下,看了些佛藏,也能粗浅引用一二。
“我本来就有执念,而且多得很。”妙玉不假思索地道。
贾玮心想,这话也只有你自己能说得,别人可不敢这样说,笑道,“举一二例子说说看。”
“前阵子,你们一大家子不是都来拢翠庵了吗?有个叫刘姥姥的,吃的茶杯,我嫌不洁净,不要了,后来你讨了去,送与她。数日后,我静坐时,想到当时若没见着她用这茶杯吃茶,那这个茶杯,究竟是洁净还是不洁呢?
“我只因觉得她腌臜,她用过的茶杯自然也是不洁的,可见洁与不洁,也只是虚幻。金刚经有一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我既将虚幻当成真实的了,岂非着相了么?既着了相,便有执念,不能明心见性,不能见如来。”
她说的这件事,其实发生在贾玮重生以前,但他看过书,且融合了记忆,自然了解得很。
眼下见她自己都心悟了此事,就趁势打趣道,“那下回刘姥姥她再来吃茶,你不会再嫌弃那茶杯了吧?”
妙玉摇摇头道,“一样嫌弃。我似悟了,其实未悟,念头尚未通达,一想到刘姥姥用我的茶杯,还是非常不喜。慢慢来吧,有道是‘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贾玮暗自一笑,这才是妙玉,虽在空门,其实个性十足。
这时,一个姑子进来,奉上茶来。茶盘上两个杯盏,其中一个是妙玉自个专用的“绿玉斗”。
妙玉伸出素手,只取了那只绿玉斗,便命那姑子离去。
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茶后,她将绿玉斗递给贾玮,“喝吧。”
贾玮记得自己重生以来,第三次来拢翠庵时,妙玉就与他共饮一杯茶了。而之前两次,还都是各饮各的,只是妙玉让他用绿玉斗而已。
当时,贾玮想到了一个词,叫“间接接吻”,他很难猜得透对方的心思,妙玉这人,很难以常理测度,不过,对方对他有好感,那是必定的了。
否则以妙玉的洁癖,怎么可能与他共饮一杯茶?
这也更让贾玮感受到妙玉的离经判道,在这时空,这种行为简直大胆到出奇,更何况她是一个出家人。
对贾玮而言,这自然没所谓,共饮就共饮,和妙玉这样的妙尼“间接接吻”,他还求之不得呢。
他接过绿玉斗,凑近鼻端,盏口还留有妙玉淡淡的唇香,他慢慢地饮着,心里觉得这真是一件非常暧昧的事儿。
看着贾玮将茶一点点地喝完,嘴唇始终没有离开盏口,妙玉莞尔而笑,款款站起身来,“好了,今日我也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