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江阴城是无眠的,高旭在城门之下的临危不惧,给江阴城民极为深刻的印象。而季从孝冲锋营的出击,也算得上江阴城与刘良佐的首次交锋,刘良佐招降的心思如今也是彻底冷了。高旭领着三百亲兵走在江阴街头,街旁的城民犹如过节一般兴致勃勃。这高旭高取义的名头虽然在江阴境内已是老少皆知,但大多数城民抱着眼见为实的心思蜂拥而来。
在陈明遇为首的江阴城内的头面人物的簇拥之下,高旭从北门来到孔庙的明伦堂。
这个明伦堂就是当初江阴城民首次倡议留发不留头的地方。对于陈明遇陈典吏,高旭也是久仰已久。初次见面,高旭也是不亢不卑,相应的礼节行得一丝不苟。陈明遇本想这高旭年少出名,难免气盛,那知他面对城民如此的狂热相迎,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端的是一副气度从容之色,心中不由大赞。
高旭也料不到自己的到来搞得满城风动,但进入明伦堂,看到昏迷不醒的阎应元时,作为医生那种特有的职业性素质马上让高旭专注起来。高旭先是检查阎应元的伤口,询问一旁几个束手无策的郎中相关的病情。
阎应元身上的创伤极得。幸好他正值体魄强健之时,受伤虽重但仍有生机。他最致命的伤口在于腹部的那一刀,这一刀极深,内脏都露了出来。此外,还有左臂上的粉碎性骨折之类的外伤。
了解了伤情之后,高旭让人把阎应元从人多杂乱的大堂转移到一处幽静的偏房,除了留下两个郎中作为助手,其它闲杂人等一概赶出房外,甚至陈明遇也不例外。然后,打开了急救箱,开始了让郎中们瞠目结舌的现代急救之法。
大堂上,江阴城里所有的头面人物都聚会一起,焦急地等待着。除了主事的典吏陈明遇,还有训导冯厚敦,中书舍人戚勋,老贡生黄毓祺,诸生许用等人。堂外则是无数的江阴城民在翘首以待。到了天明时分,只见偏房的门缓缓推开,高旭满脸疲惫地走了出来。
陈明遇急急问道:“取义,阎兄怎么样了?可有醒来?”
高旭道:“阎大哥也无性命之虑,只是若要醒来,起码静养二至三日。”
众人听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后便是对高旭一阵夸张,高旭只是应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众人到偏房里看望仍然昏迷不醒的阎应元。那中书舍人戚勋见高旭满脸倦色,道:“取义一夜无眠,疲乏之极。这明伦堂喧哗之地,势必无法休息,不如下榻舍下如何?”
老贡生黄毓祺听罢不依了,道:“你那蜗居怎能让取义去屈就?不行,取义若要休息,非我府上不可。”
那戚勋是万历举人,青阳人,与黄毓祺和许用等人都参议了江阴举义反清的诸多决策。作为书香门弟之家,戚家虽然比上不足,但比下着实有余,绝不是黄毓祺所说的蜗居。但若是要与那黄家比起来,却又真可谓蜗居了。这黄毓祺生于万历十七年,恩贡生。虽然他十次乡试都名落孙山,但他学识渊博,急公好义,在江阴颇有名望,而且家室巨富,号称黄半城,并多次资助钱饷抗清。
训导冯厚敦见状也不甘落后,也想把高旭这个“奇货”请到自家府上。
知晓江阴反抗剃发令始末的高旭,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些人在城破之时是如何舍生取义的。这个冯厚敦可谓是与陈阎二典吏齐名的“江阴三公”。史载城破之时,冯厚敦公服自缢明伦堂,诸生从死者十数人,其妻儿皆投井死;中书戚勋以及诸生许用皆合门**;那黄毓祺虽然逃出生天,仍然矢志抗清,其有诗言“纵使逆天成底事,倒行日暮不知还”,被捕后不屈而亡。至于明伦堂外的那些城民,无不以先死为幸,也无一人顺从投降,男女老少赴水、蹈火、自刎、上吊者不能悉记。
想起这些,高旭心中如压上一堵山一般沉重,加上一夜紧张的手术,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觉。高旭记得高老头曾言,在江阴城内,迁居崇明的高氏还有一处祖宅。最后,高旭谁家都不想去,只想见识一下高氏祖宅,也顺便落个清静。
众人见高旭坚持已见,再加他回归故居名正言顺,不再强请。
高氏虽然迁到崇明,但在江阴的祖宅仍然有专人打扫,虽然冷冷清清,却是干干净净。这正合高旭的意,那知他刚刚在躺下不久,又听到宅外一片喧哗之声。倾耳听去,尽是那些爱热闹的城民聚在宅外。至于江城那些有名望的,与高氏有点沾亲带故的,则是携着重礼来访。高旭命人一概拒之门外。现在,高旭只想好好睡一觉。
不知睡了多久,高旭突然被一阵轰隆隆的炮声惊醒。
清兵开始攻城了。
高旭下了床头,推开房门,只见亲卫队的一名百总徐鸿正立在房外等待着他。
高旭见徐鸿笔直地立在门外,问道:“见山,清兵攻城了么?”
徐鸿道:“没有。清兵在北门外列炮二十座,炮轰北城。又在君山下伐木造梯,如要攻城,起码要在下午。”
高旭又问道:“必达呢?”
徐鸿道:“他领着右卫队上城协守去了。”
高旭点点头,道:“我们也去城上看看。”
尖锐的呼啸声由远及近从空中传来,高旭抬起头看去,只见一个黑黝黝的实心铁弹从远处的城墙飞掠而过,直直地向高氏祖宅的方向轰过来。徐鸿见了什么也没多想挡在高旭身前,却见那炮弹又掠过俩人的头顶砸进厢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