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亲王病危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北京城,市井坊间纷纷传言这位王爷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大约是因为这位王爷是当今皇上亲爹的缘故,甭管是旗人贵胄还是市井百姓,都在琢磨着皇上,甚至是太后本人什么时候会亲往醇亲王府探视,但是事情过去了好几天,宫里却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与街头巷尾的种种猜测传言相比,朝堂之内反倒是安静许多。礼亲王世铎以下,各王公贵胄部院大臣纷纷到醇亲王府请安问候,然而除了寥寥几个大臣上折子,恭请太后皇上前往醇亲王府探视,以示恩宠外,绝大部分朝臣都是打定了主意,绝不往皇帝的家事中掺和。
礼亲王府内,刚刚从醇亲王府回来的礼亲王世铎,一脸阴沉的望着窗外同样阴沉的天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守在他身边的,依然是那个最得他信任的吴绍基。
“王爷可是在为醇亲王的事情烦心啊?”吴绍基一边挥笔誊写公文,一边抬起头看了世铎一眼问道。
世铎怅然的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这几天我去醇亲王府看望七爷,好好的一个人,都瘦得快脱了形了。看这情形估摸着大限之期就快到了。唉,这人啦,纵使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王爷还是莫要为此伤怀不已了。”吴绍基在一旁宽慰道。
“话虽如此,总是不免让人伤怀啊……”世铎摇了摇头,一脸苦涩说道,“烦心的事情还不止如此,这事情都十多天了,可宫里还没有个明确的态度。太后她老人家一直没有表态,只是让太医院派御医尽力救治。再有就是皇上的态度也模棱两可,除了在那几份恭请太后和皇上驾临醇亲王府探视以示恩宠的折子上面,批了三个字,知道了,交由军机处存档外,便是让太医院送药以示慰问。我这个军机领班大臣夹在中间,轻不得也重不得,便如同在火上烤一般。子安你来说说看,皇上和太后要总是这么僵着赌气,往后这朝局该怎么得了啊。”
吴绍基微微一怔,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了世铎一眼说道,“王爷莫非以为皇上和太后是在赌气?”
“醇亲王病危,也算是朝中的大事了,他可是皇上的生父啊。这么长时间宫里都没有一个态度,不是赌气是什么啊?”世铎面有隐忧,目光空无一物般的游离在空中。
吴绍基不免暗自在心中感叹了一声,礼亲王虽是军机领班大臣,平常也没少操心,可这心似乎总是没有操对地方啊。
“以皇上前些日子让满朝大臣写折子的性子,要真是赌气,恐怕早就到醇亲王府去探视了。醇亲王是皇上的生父不假,但皇上这样做虽然于醇亲王的情份有所亏欠,于朝局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啊!王爷莫要忘记了,皇上是君,醇亲王是臣,君臣名分既定,便只有江山社稷,再无父子情谊了。”
见世铎还是有些不解的样子,吴绍基接着说道,“王爷想想,生养,生养,是生之情厚,还是养之恩重啊?皇上可是管太后叫亲爸爸啊!再说了,自古帝王的家事就是国事,从来只有名分大义,没有私情可循。”
世铎点了点头,神情间却还是有些茫然无措。“皇上如此,可太后她老人家总也该有个态度,让做臣下的多少也能把握住其中的分寸啊。”
吴绍基哈了口气,将公文上的墨汁吹干,递给世铎说道,“我猜测不仅皇上没有和太后赌气的意思,太后也不是在和皇上较劲。太后和皇上都没有明确的态度,其实就是在向天下臣民昭示一个态度,太后和皇上母子情深,情同一体。这也是防备着有人以此事为借口,节外生枝。王爷再想想,当年醇亲王为何会上一个《豫杜妄论》的密奏,不也是为了防止有人提出“妄论”,重蹈明嘉靖帝“大礼仪”的覆辙。”
“不闹生分就好,”世铎似乎并没有因为吴绍基的一番话,化解开心中的愁绪,接过公文又有些心烦意乱的随手扔在桌上。
“这些年深陷朝局之间,我是真的累了也乏了,早想着从军机领班大臣的位子上退下来,省得没来由操这么多心事。当年七爷把我推了上去,把自己摘了出来,可现如今这满朝亲贵,到哪里去找一个能让太后和皇上满意的人选啊。寻不到合适的人,我就是想退也退不下来。”世铎说着,忽然间想到当年醇亲王力荐自己担任军机领班大臣的事情,不觉黯然神伤。
善始,如何才能善终啊!
吴绍基心里也明白,以世铎的才具,担任军机领班大臣确实有些勉为其难,更加上夹在帝后之间,心中的烦闷可想而知,正想宽慰几句,却听世铎忽然问道,“子安,你觉得庆王奕劻如何啊?”
吴绍基想了想,将手伸向空中,做了一个往怀里揽的手势。
世铎一见,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摇了摇头说道,“太后在意的不是这个,我倒是想举荐奕劻,可奕劻资历尚浅,眼下连军机还没有进,将来恐怕压服不住朝局。最可虑的还是载漪,打从去年领郡王衔后,就一门心思的往宁寿宫跑,这背后的心思谁还看不明白啊?还有就是军机大臣孙毓汶,此人热衷功名,依仗着太后的宠信,平常就连皇上都不太放在眼里。我是越想躲远一点,这明争暗斗就越是纠缠不清,唉……”
“天下事,犹了未了,不如不了了之。王爷何苦操这些闲心,终归是船到桥头自然直,但眼下,王爷却是退不得也躲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