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朗诵的这篇，是弘治年间八股大家钱鹤滩的文章。这是前人旧作，你我这般后世庸人读来，自然觉得磅礴大气，振聋发聩！”老先生一字一句道。
李孝磊愣住了，喃喃道：“前人……旧作？”
老先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微微笑道：“钱福钱鹤滩，乃是弘治间会元、状元连番及第，凭他老人家雄文中的才气，这一篇作文，别说是满分，就是一百五十分，给了又如何？”
李孝磊摇摇头道：“难道说——这篇文章是考生抄袭古人的吗？”简直是匪夷所思，考生堂而皇之地把故纸堆里捡来的东西抄到考卷上，而他自诩名牌大学高材生，竟然丝毫不知情！
“那倒也不尽然。钱福原文，本不过区区两百来字。考生已经将原文化解于自己的文章之中，再紧密结合材料，扩充到了六百字，实属难能可贵。说抄袭，确实太过严重了……你过来一下……”老先生招呼道。
李孝磊走过去，只见老先生操作电脑，打开了文档——上面正是刚刚他批改过的那篇考生作文。疑似沿袭古人的几段话都已经被老先生标注了出来：“你看这里，这里——”
李孝磊读了几遍——老先生所言非虚。但还是觉得凭几句相似的话，就判定一个考生抄袭，打出如此低的分数，未免太绝情了。
老先生叹了一口气：“实际上考生也不一定是想鱼目混珠，就是他自己写的这些段落，也是极有才华的，无论是章法用字，都是绝肖古人的，在现在的中学生中，实在是太少见了。‘借藤生瓜’这种事，古人也不是没有——《金瓶梅》不就是借了《水浒装》的梗嘛。甚至，就我来说，要如此巧妙地嵌入古人章句，比起自己另起炉灶，新写一篇来更加困难……我觉得，写这篇文章的考生，博闻强识，见识不凡——甚至连人生阅历也颇为老辣，不像是一个年轻人的口吻，偶有戏谑之气，令人掩卷怡然……不得不承认，此人确实是人才啊……可惜，太可惜了！”
李孝磊有些费解道：“既然老师您也这么说了，那给他一个及格分也好啊，这可是高考啊，几十分，很可能决定一个考生的命运！”他自己也是学生时代过来了，实在是不忍心。
老先生收起了惋惜之情，严肃道：“年轻人，可不能感情用事啊。你我所说，也只是猜测罢了。如果考生真的是想耍小聪明，以为借用偏怪的题材能蒙混过阅卷老师，从而使自己名利双收——又该如何？如果真如你说的，给了满分，那这一篇文章传出去，会有什么后果？公众迟早会发现文中的古人猫腻，到时候指谪考试院里面的这些老家伙，都是不学无术，竟然看不出奥妙，任由剽窃的文章得满分，得高分，倒时候我们该如何解释？”
李孝磊哑口无言。
“好吧，假如公众没有指责我们吧——这样的例子起来了，让考生发现了这样一条捷径，人人都去古书里面摘取冷僻、默默无闻的文章，再自己回炉，改头换面一番，这样文章，让我们的阅卷老师又该如何适从？毕竟，可不是人人都像你一般，‘过目成诵’啊！”老先生意味深长道。
李孝磊听到“过目成诵”，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学生们都看到了这名考生靠取巧，取得了胜利，东施效颦也不需成本，但给阅卷带来了极大的困难！老师们不能看你的文章，还带一本汉典随时去查，去翻吧？高考作文，我们本来就鼓励，写平易、流畅的文章，而不是诗歌、文言文、律诗甚至甲骨文这种不常用的文体、文字。好吧，如果你才华过人，愿意使用更困难的写作方式——那好，送到专家组这里来了，也会用更高的评判标准去审视你的文章！”
老先生语气稍稍放缓了一些：“好吧，单看作文本身吧，总体是好的，也不是一点没有毛病。考生的才气已然是惊人了，不过相比状元还是力有未逮。钱福原文，虽不过两百来字，可自有气韵在内，一气呵成——而考生的作文虽也不差，却破坏了原文中一以贯之的气势。加之考生担心阅卷老师水平不高，看不懂他的意思，不断刻意地提醒、暗示他的文章与材料间的关联，反而使文章直白，失去了一些需要慢慢咀嚼的回味，落入了下乘……”
李孝磊听老先生说得句句在理，只得感叹：专家果然见多识广，一针见血……
自己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总得来说，瑕不掩瑜。文章毕竟被我看出来了借用了谁的——没看到也就算了。比如又有一名考生，直接写了四百字的红楼梦原文，然后写了四百字自己的感想——那你觉得，红楼梦虽然质量非常高，但分应该给他嘛？我给满分，是给考生，还是给曹雪芹呢？所以，钱福的两百字，不能给他分。剩下的四百字，文章的一半，根据要求，给满分也是达标的，不过，也就剩下是三十分……差八百字的部分，每一百字扣一分，一共扣四分——总得分26分，你看，可有问题？”
李孝磊觉得似乎很有道理，无懈可击——但又有一种“老先生虽然国学渊博，但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的即视感。
这一段时间，又围过来很多的专家老师，他们也在听着老先生的讲话。
“是啊，刚刚文章发过来，很多老师都说要给满分了，最终还是方教授一锤定音，解决了难题啊！”
“要不是方教授涉猎广泛，博闻强识，我们差一点都没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