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镇在高邮城的西北一百多里远,一条叫做黑水河的小河流过镇子,这个镇子因此而得名。
沿着黑水河顺流而下,绕过秋天里绚烂草木的大山,遥遥就能看到凸出的岸上有几排黑黝黝的房屋,迎面伸了出来。
秋天的山是层林尽染的,黄的红的叶子把山披挂得好像锦绣,在河上看过去风景醉人,然而这个黑黝黝的镇子却是极丑的,好像条黑乎乎的龙挣扎着爬出红黄相间的山林,在黑水河边可耻的死掉,可耻的腐烂一般。
镇子非常小,小到说它是镇子有点名不副实:只有几排摇摇欲坠的木头的或者石头的房屋,石头的房屋那肯定是宋朝时候的遗物,一直用到今天;而木头屋子,人从房下街道走过去的时候,难免要用手抱住头,因为这与其说是屋子不如说是棚子,而且是随时都会倾倒的棚子。
这不多的房子和棚子通体都是黑的,好像用黑油抹过一样,只有又脏又穷又无奈的乞丐才能把自己住的地方糟蹋成这样,黑水镇里的居民无疑就是这样一群人。
它并不在主要干道上,而是在一个小岔路上,有时候知根知底的客商业协会多走些水路来到这里,然后雇佣镇上的骡马把货物翻过一座小山,到另外一头重新装船上路,这样就可以避开好几个官府的哨卡,省下不菲的税金。
因此黑水镇也是和商人们一起起起落落的,世道太平、生意好的时候,黑水镇略微可以看见些当年宋朝时候的胜景;然而这几年,苛捐杂税越来越多、红巾军兴起、官兵一茬一茬的来回捣腾,商人们越来越少,黑水镇自然也越来越小,越来越脏。
今天黄昏,二艘中等大小的木船在封锁河面的暮霭中,幽幽的驶近了黑水镇的小码头。
梢夫用竹篙拨开小小栈桥下的一具浮尸,让船靠岸,至于这浮尸是怎么回事,也许是上游冲下来的,也许是被山贼土匪杀死的,也许是落船溺死的,甚至也许是喝多了自己掉进河里的,这些原因没人关心,因为死人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随着船只靠岸,一行人跳上了栈桥,他们都孔武健壮,穿戴也精神,走路更是有力,这样就踩得脚下已经腐烂的用小木头扎成的木桥嘎吱嘎吱乱响。
“少爷,您小心。”最先踩到实地的人是健壮英武的青年人,后背上还插着一把斧头,但是他上岸后立刻回过头微微躬身,好像仆从一般要搀扶身后的那人。
那人一样的年轻,穿着好像是个普通的商人,然而做派可不是商人那种顺势谨慎,商人们在这个乱世都变得像白天出来的老鼠,恨不得只要自己眼珠子动就可以了,这个年轻人却如老虎一般的坚硬,他抬了下手,避开了前面仆从的搀扶意思,又把手背回身后去,带着威严站在岸上,打量着这又破又脏的小镇子,扭头问道:“士德,这就是黑水镇?”
“三少爷,就是这。我跟哥哥们来过几次,我现在就去找客栈。”张士德微微躬身。
这一行人正是萧翰和张士德,以及他们带来的保镖和奴仆,他们正在赶往开封。
张士德几天前绝对想不到解散了新军的萧翰少爷,竟然让他跟随去开封找扩廓帖木儿(王保保)大人。
自己腿伤好了后,张士德立刻跑去见萧翰,听到萧翰的打算后,张士德都懵了。
为什么要远去开封那边?
现在清风寨正在势头上,萧翰不努力招募、训练军队,跑那么远干什么。
但是那天张士德没敢问。
事实上他连抬头没有敢,就那样弓着身说“是!”“是!”“是!”。
被宣召进内院去卧房见萧翰,张士德是满心欢喜的,萧翰不仅是他的老爷,还是他的兄弟,历尽生死的兄弟,然而他一推开少爷的房门,就差点摔在地上,然后他呆住了。
因为一开门就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任何一个房子里若主人两个月没怎么出过门,连丫鬟下人也不让进来收拾衣服被子,什么房子的味道都会这么可怕。
张士德从那股霉味中回过神来,抬头去看这个金碧辉煌的房间,然而他却又呆如木鸡了。
这个房间虽然仅仅是一间,但非常大,包括客厅和卧室,但是此刻客厅和卧室的分割已经不明显了,因为分割空间的黄梨木大屏风被砸得粉碎,碎片和木屑落满了地毯;
用来会客的两张红木太师椅,一个完全就是被刀劈成两截倒在地上,另一张更惨,看起来像生生被踹碎的;
原本放在两张椅子之间的长腿茶几,现在却卡在离地一人高的支离破碎的月窗格子里;
地上布满了瓷器的碎片以及被从天花板上打落的灯盏,上面破片在风里颤抖着,彷佛上面精美的手绘八仙也曾在主人的暴怒下战战兢兢;
曾经挂满墙上的画作书法,全被撕成了碎片,还剩下的几幅只残留了半幅在墙上倾斜上,它们下面的白墙上全是一个比一个清晰的脚印,有的脚印甚至微微凹陷进了墙壁里,若是那墙是一排人并肩站着,估计不知多少人会被这样的一脚直接踹断胸骨吐血而亡。
萧翰就坐在床沿上接见了张士德,屋里已经没有椅子可以竖起来了,连书桌都被一拳砸成了两截,好像触礁的渔船般撅着屁股趴在地上。
“士德,不好意思,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所以屋子还没来得及找人打扫。腿伤怎么样了?”萧翰的语气非常平静,好像眼前这飓风破坏一般的情况完全和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