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舍虽远处海东,对大都的宫廷争斗还是有些了解的。
当今元帝在位已久,奇氏之子爱猷识理答腊自至正十三年被册为皇太子以来,至今已近八年,春秋日盛。
元朝有个惯例,凡立皇太子,则皇太子必兼任中书令、枢密使。中书令,是中书省的最高长官。枢密使,是枢密院的最高长官。
尽管这两个职务,虚衔大过实职,比如枢密院,掌握实权的其实还是枢密院副使等这些副手官职,皇太子在很大程度上只是名义上的脑,但是毕竟跻身入了朝堂中最为核心的决策权。
至正十四年,元帝下了一道诏书:“敕: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凡奏事先启皇太子。”可以说,有了中书令与枢密使这两个官职,军国之事,皇太子便无与不闻,“皆其所临决”。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若在其位,面对权力的诱惑,却就很难有人依然能做到不谋其政了。况且时值天下大乱,列祖列宗打下的江山眼看岌岌可危,而当今元帝顶着“鲁班天子”的美名,怠于朝政,荒于游宴,皇太子又正年轻气盛,加上奇氏野心勃勃,各方面因素结合在一起,他难免就产生了篡班夺权的想法。
去年五月,皇太子奏请巡北边以抚绥军民,看似为国分忧,勤于政事,实则呢?往深里根究,不排除他有借此展个人势力的念头。只不过,最终因“御史台上疏固留”,他没能成行。
随即,在奇氏的撺掇与支持下,他又打上了太平的主意。
太平时任中书省左丞相,是为元帝的近臣,位高权重。奇氏与他派了朴不花亲自出马,告诉太平,他们打算行“内禅”之事,逼迫当今元帝让位,询问太平的意见。太平受当今元帝恩重,默不作声,没做回答。奇氏又招他入宫,“举酒甚前意”,太平始终却不肯松口,坚持不肯同意,“终依违而已”。
皇太子很生气,几个月后,寻个借口,杖杀了两个人。一个中书左丞成遵,一个参知政事赵中。因为此两人皆太平的党羽,他杀鸡儆猴。中书左丞,正二品。参知政事,从二品。二品的大员,他说杀就杀,由此也可见,他的羽翼已然初成。
太平知势不可留,为保命起见,他称疾辞职。拜太保,养疾家中。有台臣奏言,以为如今时事艰危,太平有治国的才能,不用太可惜了,“以师保兼相职为宜”,最好能够还兼任中书左丞相的官职。然而,“帝不能从”。
不是“不从”,而是“不能从”。连自己的近臣都保不住,当今元帝的为难困境,皇太子的咄咄逼人,亦由此也可想而知。
那么,皇太子既然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势力,为什么还没办法强迫元帝“内禅”呢?原因有三个。
先,朝堂上忠诚元帝的臣子还有很多,如御史大夫老的沙等。老的沙是个色目人,为当今元帝的母舅,忠心耿耿。
其次,元帝在位二十多年,权臣尽数死在其手,斩杀一品大臣数百,权术手腕还是很厉害的,积威犹在。一点儿的让步,不危及根本利益,他可能不予理会。若真把他给逼急了,皇太子难为对手。
再次,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皇太子手上没兵权。
他兼任枢密使不假,但是枢密院“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管的是“政令”,却并不直接掌军。即便掌军,放在太平年月尚好,而今乱世,实际的军权在哪里?在地方割据军阀的手中。简而言之,在察罕与孛罗的手中。
察罕何等人物?风头正劲。
陕西、山西、河北、河南,元廷的半壁江山之所以能得到保全,之所以能从小明王、刘福通的手中夺回、光复,可以说差不多皆为他一人之功。有这样大的功劳,功高震主,他会把皇太子放在眼里么?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积极支持皇太子,皇太子敢接受他的支持么?有元一代,权臣乱政层出不穷,接受了他的支持,岂不自寻死路?当今元帝初年,权臣伯颜之乱,距今不过二十载,前辙犹在,绝对不能复蹈。
而且,当时还算太平,现在宇内大乱,今时不比往日,故此更不能轻易去寻察罕的支持。试想:察罕本就风光无限,皇太子若再推波助澜,由他借助自家的影响,成一枝独秀,展到最后,这日后的域中,究竟谁家之天下,怕还真说不准。
察罕的支持不能找。孛罗的支持难以找。
帝王心术,不外乎平衡二字。当今元帝深谙此道。为了平衡察罕,他一直以来,对孛罗都有或明或暗的扶植。孛罗既得利益,又何必多此一举,干冒天下之大不韪,跟着皇太子折腾呢?
就在奇氏与皇太子愁没有兵权的时候,邓舍的使者来了。
不知她怎么想的,闻听到这个消息后,突然异想天开,寻思:“能不能借此机会,给皇太子弄点兵权呢?”与朴不花等人一商量,觉得大有可为,所以,她当机立断,亲见刘世民与罗李郎。
本来,刘世民与罗李郎此次出使的目的,是希望搠思监与朴不花能说服奇氏、皇太子,运用一些他们在朝中的影响力,或者适当地偏袒察罕、或者适当地偏袒孛罗,争取挑起此两人的不合。
明面上的理由,是因为孛罗实力太强,海东怕他进攻自己,希望能得到些许喘息的时间。实则邓舍之本意,是希望察罕能因此而暂时没有余力东顾益都,从而给海东吞并山东创造出一个宽松的外部环境。是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