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让我们回到故事的开头——
明月高悬。
在密林中一块人迹罕至的空地上,一双如疾风般掠过的脚带动着清良的身体,势能从腿部、腰部传递到手臂,再加上刻意下压的体势而加上的体重,原本平凡无奇的上段袈裟斩却发出了本不具有的力量和速度。没有任何技巧,仅仅是速度和力量的叠加,和一往无前的气势,却成为了幕府时期扬名天下的剑法,其他流派的武士都无法与之争锋。
萨摩示现流。以实用性著称的古流剑法,也就是说强调实战而不是枯燥的修行。不理会对方的攻击方式,舍弃防御而换取最大杀伤力的一种奇妙剑术。
那么,如果以超过人类范畴的身体能力驾驭这样的剑法呢。
如果选择格挡,对方压倒性的力量会连带着这柄古剑一起,和自己的头部一起砍成两截吧。那么如果正面迎击呢。
慧音放弃了这样鲁莽的想法。
即使身为半兽的她同样拥有人外之力,但凭借着疾驰而来的速度加上体重的力量,和站在原地不动的自己单纯挥舞手臂的力量,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那么答案就只剩下一个。
回避。
单纯的躲闪是不可能的。但是以手上的古剑为助,就能够把不可能化为可能。
敌方的剑刃已经以一种无法回避的速度朝慧音的头顶挥下——剩下的选择就只有正面迎击和格挡而已。
灌注了无论对手做出任何攻击姿态都能够以力击破的剑刃的确是无可阻挡。慧音这么想着。她手中的古剑既没有置于身前做出格挡的姿势,也没有朝对手正面做出同样的斩击以换取喘息之机——右脚用力蹬地,左脚往后滑步,整个身体都瞬间往后面移动了几毫米。这种距离当然无法从清良的攻击范围内逃出,但这时慧音的剑已经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从侧面朝着对方斜砍下来的剑身迎了上去——
毫无疑问的,她的剑被对方灌注着更大力量的剑刃弹开。但是同样的,清良原本预定的剑轨也因此发生了微妙的偏移。仅仅如此当然不够,但别忘了慧音已经在同时滑步侧开了剑锋杀伤力最大的位置,两者相加下,原本应该切开头颅的剑刃最后仅仅带走了她几缕头发。
——接下来就该我这边进攻了。
原本打算在对方剑势去尽的时候乘机扳回局面的慧音却突然感到脖颈背后一阵恶寒——她忍不住看向清良那鲜红的瞳孔,却发现那里面满是算计得逞的诡笑。全身的寒毛都在这样悚然的目光下竖了起来,每一根神经都在向她的大脑发送着危险的信号——
——躲不开。
不知道为什么。但过去曾作为一个优秀剑士的预感和经验在告诉她,接下来这一击她躲不开不说,就连接下的余地都没有。
这和让她用身体直接承受对方剑刃的斩击是同一个意思。
也就是说,会死。
慧音的直觉告诉她,下一刻她就会死。受到无法治愈的重伤,然后在地上挣扎着断气。
一想到这里,从脚底涌上头顶的寒气就冻结了全身,就连大脑的思考也好像停滞了下来。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死。
自从不知何时变成了半兽后,漫长的生命让她感到倦怠的同时,也让她远离了对死亡的恐惧和担忧。即使是身为那个执着于复仇的剑士时,慧音也从未担心过自己的性命。
那么此刻胸口的悸动和恐惧到底是从何而来?
在这或许是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慧音的心里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了许多人的面孔。
教书堂中学生们淘气的样子。
田地里的青年略带腼腆地挥手。
偶尔来寺子屋请教的阿求那欣喜的笑容。
...
......
最后,脑海中浮现的是迎风微微起舞的蝴蝶结。雪白的披肩长发让人想到酷寒的深冬气息,然而那双蕴藏着火焰的深红眼瞳却让与之截然相反的炽热扑面而来。整个人都像被染成了红色一样的少女。藤原妹红。那是一张不露出太多表情的冷漠面孔。记得初次相见时,明明彼此都不过是陌生人,慧音的目光就像在对方身上扎了根,一旦碰上就无法离开。那种从全身上下透出的悲伤和仇恨,和多年前的自己是何等的相似?感觉就像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了一样,她突然下定决心要守护妹红。绝对不能让妹红遇到她当年那样绝望的结局。抱着这样的想法,慧音才一直和妹红不离不弃地走到现在。
她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害怕死亡。
经历过太多离别的话,心会变得麻木而僵硬,从而无法再感受到什么是喜悦,什么是悲伤。这样的妹红会为我而流泪吗。说起来唯独还没有见过她哭泣的样子呢。慧音这样想着。
她害怕失去这份羁绊。她害怕无法再和妹红聊天,她害怕无法再触碰到妹红的脸颊,她害怕无法再拥有那份火焰的温暖。她无法想象失去妹红的自己,也无法想象失去自己的妹红会变成什么样。
羁绊会使刀刃变钝。慧音现在无比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她曾是一柄刀。清良也是。两把相争相克的刀交接后,清良断了。她一定很不甘心吧。这份执念甚至使得她从三途河岸和彼岸花的簇拥中回头。与之相比,慧音在放下了那柄承载了所有伤痛的月轮清光开始,她也同时摒弃了作为一柄刀而活下去的道路。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持剑的意义和以前已经截然不同。仇恨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