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下游五六里地方,一处土坡斜斜靠在江边。坡上的杂树早已脱尽了叶子,寄至大丫叉丑陋地在江风里晃动。坡上的灌木早已枯萎,干枯的枝条棕黄一条条撑起白白的雪粉,银枝似的雪白,好看极了。灌木丛底,历年脱落的枯叶积成了软软一层腐土。两个人影跳下坡顶,手抓脚踩蹬踏着树干和灌木杂草的根部,灵巧地滑到坡地,从覆盖着雪花的层层灌木枝条下面抽出一包油布。打开了,里面是一捆牛皮,两名斥侯手脚伶俐的扎起皮筏,吹涨了气推到水中,走了两步,轻快地坐上牛皮筏子向江对面划去。
天色昏黄,风雪吹得人眼迷漫,细密的雪粉飞扬,江边上愈加凄冷阴暗,只能看见憧憧的人马身影。近了才看清,那是一队队得胜归营的骑士。河岸上到处都是小队小队奔驰的骑兵,牵着缴获的马匹,少数马鞍前挂着斩获的敌人首级。扶余兵寨中吹起收兵的号角,三三两两驰入寨中。整座军寨全用粗木砌成,一栋栋木屋排列整齐。箭楼高垒,壁垒森严。
崔千总带兵直入寨中,在后寨一栋宽大的木房外翻身下马,向迎上马前等候的将佐打扮中年男子笑问道:“赵都户,可是派往对岸的斥侯回来了吗?”
赵都户接过缰绳交与侍候的亲兵,面色严峻,道:“就等千总大人!”
“出了何事?马贼大股聚集了还是且言呵、浩瀚发兵来攻?”
赵都户面色一沉,摇头道:“都不是,北镇军到对岸了!”
“晟国北镇军,北镇军何时到了汨罗江边?”崔千总一奇,心中想起一事,面色剧变,忖道:“莫不是真为了那事来的么?”
“晟国北镇军,打的是‘熊阴校尉常’字旗号。”
“常?熊阴校尉是何官职,你可知北镇军中有姓常的将领?”崔千总心间忐忑,停下脚步与赵都户在帐门前小声私议。
赵都户亦是奇观:“未曾听过北镇军中有出名常姓军官,校尉职衔在晟国是因郡而设,由近处卫所千户或标统兼任,但迁北路并无一个熊阴郡。”当年大晟君臣作下掩耳盗铃的幄龊事,主要为掩天下悠悠议论之口,放言朝廷待伯苍不薄,以一路军政托付。此事仅在关内宣扬,在关东两路掩口不谈,对扶余这等属国更是掩盖唯恐不及,从不讲明迁北有几郡,管辖何处。扶余朝中大员或许略有听闻,崔赵两人边将武夫如何得知?
进得屋中,早有十数人聚集,交头接耳,如同市井议论。两名斥侯就站在大堂中间。崔荣浩目光巡视两人,两名斥侯湿衣皮裘仍带冰渣,显然过河不久。他皱眉大咳两声,待得众人安静,方才问道:“你二人认清是北镇军么,可有错认?非信不过尔等,此事关系重大,万万不可轻忽!”
两名斥侯中年纪较长一人上前回答:“千总大人,各位老爷,小的们不敢胡言,确是北镇军旗号。衣甲装束俱无缺漏,不是蛮人可比的,不会认错!”
崔千总微微点头,又问道:“来了多少人马?”
“大约三千上下。”“应是五千!”另名斥侯抢着回答,“小的观看晟国营帐布局,应有兵力五千!”
“五千兵马!”大堂内又是一阵交头接耳,低声议论,崔千总不得不花了一些时间将局面压制下去,才又望向年长那名士卒道:“你说。”
那名斥侯道:“大人,诸位老爷,晟军营中尚有不少携来充作苦役的蛮人,还带有俘虏的蛮族贵酋和女子,营帐布得大些。本军士卒应在三千人上下。”
崔千总满意颔首,挥推二人道:“你二人俱有赏赐,先下去休息吧!”
两斥侯拜谢退下,堂间诸人又复纷纷议论。崔千总又与赵都户交换个眼色,望向堂前诸人,齐感前途多劫,对手下这班人手俱无多少信心。营中另一名都户却不做此想,起身向崔千总一抱拳,大声道:“晟国蛮子对江州虎视眈眈,北镇军徐部傲慢狡诈,其部往日里就对我扶余甚为不恭。前些日子世子由迁北随同商队返国竟被其部假扮蛮贼劫掠。此时崔郡王起兵江州,除奸臣,清王侧,用兵东南正值紧要关头,晟军前来必无好事!现下我军知晟军已至,晟军对我尚未防备,正可趁夜而袭之,一举破敌!末将请千总大人拨精骑五百,必破晟军而返!”
话音刚落堂下已有人拍案而起,怒道:“荒谬至极!晟国大而我国小,以小事大擅开边衅,此乃取祸之道!况我朝历代扶余王皆受大晟皇帝册封,久沐皇恩,安能行此不忠不义之事?千总大人,请将此人斩之!”
“王侧未清,江州以东战火桓绵,晟军此时派个熊阴校尉兵压汨罗江畔,能有什么屁的好事?”李都户大怒转身,指向先前说话那人骂道。那人亦不肯稍有退让,起身与他反驳道:“熊阴!熊居山北也!晟国自取山蛮之地关你何事!李都户口口声声称晟军为蛮子,嘿嘿,倒与真蛮子一个口气,你是降了山蛮还是蒙兀?”
“鹿博鸣!你欲降敌造反,引晟兵渡江乎?今晟大而我小,北镇军部又乃晟军精锐,素来桀傲,晟皇亦不可节制。今遣将引军东来,我国大变之时兵临大江,若不半渡击之,待得晟军准备妥当,渡江入寇,你要怎的抵挡?”李都户怒极拍案。姓鹿中年不再望他,仰面状似不齿,冷笑自语道:“我国大变又是为何?”堂下诸人议论纷纷,又听座中有人小声在旁冷言冷语,说些:“安知不是天朝皇帝遣师讨逆,助王除奸?”“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