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炼很快将李汝鱼抛诸脑后,这少年再蠢也不至于在临安对自己动手罢,正常情况下,他要对自己动手报仇,要么自己调任地方后,要么这货在朝堂举足轻重。
目前来说,两种可能性都极小。
点卯,下班。
和一众同僚走出总衙大门,沈炼拒绝了几位千户去西子湖喝花酒找船娘的邀请,不是不想去,是家里那位职翰林学士承旨的老太爷有交代。
老爷子昨日去周妙书府邸看了李汝鱼的滚字帖,今日四更出门去大朝会时留了话,晚上要和自己唠嗑,估摸是询问李汝鱼的事情。
毕竟自己任职过长陵府西卫十三所,是整个临安除了女帝陛下外知晓李汝鱼最多的人,就连赵信也不可能比自己知道更多。
沈家府邸并不在青云街。
坐落在西子湖畔,毗邻国子监太学,算是闹中取静,不比夕照山下差多少,临安那些文坛大儒们选择宅邸,大多会选择在西子湖畔,而少有人去青云街。
沈炼和老爷子谈了小半个时辰,将李汝鱼情况尽数告知。
只不过沈炼也不知道李汝鱼雷劈不死的隐秘。
翰林学士承旨沈琦越发怀疑,交待沈炼盯着下这少年,说那滚字帖足以艳冠大凉,很可能是异人手笔,沈炼但笑了让老爷子放心。
赵长衣都不担心,咱们瞎担心个甚。
简单吃了几口晚膳,沈炼换了衣衫,抹黑出了沈府,绕着西子湖东走西转,来到城西处一座道观后面,隐入黑暗里不见。
大凉无宵禁,几乎将近子时,街上才渐无人迹。
从黑暗里走出来的沈炼神清气爽,脸上洋溢着幸福,得意的哼起了小曲儿,只是走了十余米,倏然顿住,浑身汗毛倒竖,冷汗淋漓。
转身盯着身后不远处的黑暗阴影里,沉声道:“你在跟踪我?”
一人一狼自黑暗里走出,默默的盯着沈炼。
气氛凝滞。
沈炼浑身冷汗,手脚发凉,“你跟了我多久。”
李汝鱼想了想,一脸认真,非常认真,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的事情,“从北镇抚司总衙开始。”
沈炼的心一寸寸的沉了下去。
李汝鱼又继续说,话语如刀一般插入沈炼的心里,“沈家是临安世家,你不用担心,沈家我只取你头颅,但道观后面那个和你幽会的道姑,以及那个三岁孩子,生与死都看你。”
沈炼浑身力气骤然被抽空,身影委顿,“你……李汝鱼,你想干什么!”
李汝鱼轻声说道:“在那个三岁孩子入睡后,在你和道姑相依相偎时候,我没闲着,你知道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很不幸的,我知道了那个道姑的身份。”
沈炼逐渐镇定,一只手悄无声息的按向腰间,才惊觉出来时并没有佩戴绣春刀,目光落在李汝鱼腰间,思忖着是否能夺刀杀人。
李汝鱼看在眼里,并无畏惧,摇头叹道:“你杀不了我。”
沈炼并不以武力见长。
又道:“符祥八年,顺宗陛下大选秀女,沈家有位庶出小姐,是翰林学士承旨沈琦大人堂兄的孙女,算起来是你堂堂堂妹,被送入宫中。”
“符祥九年,顺宗驾崩,女帝登基,没等到顺宗陛下临幸的沈家小姐,和一众宫里嫔妃送到广宁观带发修行。”
“我不知道你和那位沈家小姐发生了什么,但那个三岁孩子是你的。”
沈炼沉默的看着李汝鱼。
李汝鱼转身走入黑暗里,留下沈炼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
心沉入地狱。
记忆回到了那个山花灿烂的初春。
符祥七年冬末,刚喜得皇子赵愭的顺宗下旨,天下选秀充盈后宫,年过五旬的顺宗不是为了女色淫乐,而是近二十年全生了公主,忽然得皇子赵愭,大喜过望下,为了皇室血脉的延续,想再生几个皇子。
仅一个皇子,终究不稳当。
于是在符祥八年的初春,她从老家来到了临安,住进了西子湖畔的沈府。
第一次见她,是在那个忧伤的黄昏,院子里的银杏树下。
她安静的站在那里。
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望着安静的晚霞。
莫名的让人感觉忧伤。
她看着刚及冠的自己,轻轻说了句,兄长你好,我是小音。
她住进了自己心里。
后来她入了那个只有争斗没有温暖的大内后宫,沈家多多少少知道她的消息,总是安静着不说话的她并不讨顺宗陛下的喜。
再后来,顺宗陛下忽然驾崩,女帝登基后,她便和一众妃嫔被送入广宁观带发修行。
而自己也入了北镇抚司,一直默默的关注着她。
多少次一个人潜入广宁观,只是默默的看着她在落日余晖下发呆,日渐消瘦。
心中越发痛楚。
几年前,自己升职北镇抚司千户,高升宴后和同僚前去西子湖畔,看着同僚们登上船和妩媚船娘荡舟湖面,鬼使神差的自己趁着酒意,在子时潜入广宁观,袒露心扉。
那一夜很漫长,也很短暂。
她说,她还记得初春的那个黄昏。
她说,她在等一个人,一个一见误终生,以为此生再也不能相见的人。
那一夜,鲜花绽放。
沈炼收回心绪,盯着李汝鱼消失的黑暗,沉沉的叹了口气。
早知道会有今日。
如今李汝鱼要杀自己,根本不用动手,只需要将这件事揭露,虽然女帝章国,但大凉赵室绝不会允许这种触犯皇室颜面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