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七缓缓侧首,余光仅能看见赵长衣半边身子,声音里没有愤懑,只有浓郁的自嘲和悲哀,“为什么?”
想死个明白。
赵长衣松手退了几步,远远的站在朱七身后。
这一刀足可致命,但朱七凶名在外。
连有“大凉青花”之称,未来极有可能问鼎相位的知州都敢杀,现在垂死挣扎杀了自己,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北镇抚司的人可没什么善茬。
其实也知道自己过分小心了,若朱七敢杀自己,那么他在京城的妻儿下场凄凉。
妻子卖入勾栏,子孙永生为奴。
杀自己的代价,北镇抚司绝对担待不下来。
没有立即抽刀。
若是抽刀,朱七可能熬不过几个呼吸,这也算是对他这段日子的嘉奖。
让他死个明白。
云淡风轻的笑了笑,笑意刻薄,“其实你心中大抵应该有数的罢。”
知道朱七此刻没有力气多说,赵长衣难得的在他面前话多了一次,轻轻叹了口气,“若是可以,我真不想杀你,但世间事情就是这么无奈,谁叫你杀了‘大凉青花’呢,而偏偏这个小文豪有个在朝堂炙手可热的相公为恩师,你真当那位相公会忍下这口气?”
知道朱七挺不了多久,赵长衣直直说道:“知道那位相公在朝野有个什么别称么,‘血相公’啊,虽然女帝陛下为了维持北镇抚司的威严,以一个一品文散官安抚了他,但他最得意的门生死在你刀下,你若是活得好好的在京城晃悠着,这不啻于在那位相公脸上写上个大大的无能?”
“所以,他想杀你,他要杀你。”
“其实他要杀你的手段很多,可惜这几年咱们大凉朝堂屡有新贵崛起,比如枢密院狄相公两赴边疆大败北蛮子,陛下对其青睐有加,所以那位相公忙于争权夺势,暂时没顾得上你而已。”
赵长衣觉得话说得差不多了。
朱七惨笑,“所以,你杀我,不过是为了给那位相公一个人情?”
赵长衣点头,“你可以这样认为。”
朱七不说话了。
原来自己不过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赵长衣身份虽然尊贵,但在台面上却说不过去,杀自己示好那位相公,若能得这位血相公之助,赵长衣所面临的恶劣局势将焕然一新。
上位便是迟早的事情。
自己从跟着赵长衣离开京都来扇面村,注定了是个必死的局面。
可悲啊……
朱七意识渐渐模糊。
却听到赵长衣叹了口气,“我不会让你九泉下死不瞑目,且放心罢,汝妻吾养之,毋虑也……嗯,不是那种龌蹉的我养之,是真正的让她后半生无忧,至于你那个十一岁儿子,他会继续练刀、长大,最后进入北镇抚司。”
顿了一下,斩钉截铁的承诺,“将来定然百户甚至千户,至于到那个程度,看他自己能力。”
朱七有些释然。
却轻轻摇了摇头,用尽最后的力气道:“如果可以,请让他弃刀从文。”
不愿儿子再赴自己后尘。
赵长衣沉默了一阵,才轻声道:“可以,入太学,科举必中第。”
朱七大笑,彻底放心。
赵长衣这人心机很深,但有一点很好,不轻许诺言。
说过的话必然会做到。
“谢公子。”
砰然一身扑倒在地,没了声息。
脸上犹挂笑意。
儿子,爹走了,爹用这条命换你入太学科举中第的机会,爹无恨无怨,若得有一日,望你宰执大凉朝堂,不再如爹一般,是那棋盘里让别人摆布的棋子。
你当为布棋者。
勿失吾望。
赵长衣看着朱七的尸首,许久,才叹了口气。
有件事没有告诉他,最初在杀不杀他一事上并没有定论,那位相公虽然炙手可热,但还不至于让自己趋之若骛的去巴结。
杀朱七,还有一个原因,自己不愿意让村东那对耄耋老人死。
朱七一死,大凉天下再无人知道扇面村有个姓慕容的老头子还活着,死一人而活两人,很划算,至少赵长衣这么认为。
只有这样想着,才不会心里愧疚。
“所以啊……”
赵长衣将没说出的话咽了回去,自嘲的笑了起来。
你是死在我那卑微的过去之下。
赵长衣随意找了个人,让他立即去顺江集找里正黄岐来一趟,要让朱七的妻儿今后无忧,那么朱七就不能是死在自己刀下。
而是死在孙鳏夫的刀下。
殉职,朝廷会有抚恤,京城那边再运作一番,他儿子入太学的事情便妥了。
至于今后科举么……那时候自己还没能力让他中举,那也别折腾了,老老实实当个富贵公子养花遛鸟得了。
下午时分,黄岐带着两个乡勇赶到。
一听说北镇抚司总旗朱七死了,吓了个魂飞天外,再一听说扇面村有人称帝谋反,只差没有晕过去——这种事情若是上报朝廷,他也得倒霉。
好在那个赵姓年轻人说了句已被剿灭,让他将朱七的尸首烧成骨灰,再将孙鳏夫的头颅割下送去璧山县,让璧山大令送往京都。
这可是大功一件!
璧山县令会平叛升官,这个里正估计也会得到点朝堂的钱财赏赐。
黄岐那个千恩万谢啊,哪有闲心去看朱七是怎么死的。
办完事后,黄岐以为赵姓年轻人会和自己一起离开,结果他只淡漠说了句还有事,便将三人赶出了扇面村。
黄岐也不敢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