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雅的琴声毫无预兆地响起,将朱颜的胡思乱想从脑海中尽数逐散。
这是朱颜第一次这么近地听人抚琴,永无手指纤长灵巧,压在丝弦上显得相得益彰。琴声清旷悠远,竹林间又有风吹过的“飒飒”声响,相和之下浑如天籁。
朱颜听着曲子已过两叠,已经将主歌部分的旋律抓住,不禁轻声和上去,“胡尘犯阙冲关,金辂提携玉颜。云_雨此时萧散,君王何日归还?伤心朝恨暮恨,回首千山万山。独望天边初月,蛾眉犹自弯弯。”
她的声音很轻,称不上有什么声振林木,响遏行云之势,但和着淡雅的琴声,倒显得别有一番萧索的美感。
三叠过后,琴音渐收,竹林间似乎还缭绕着这空灵的旋律,久久不散。
“阿颜果然知道这首曲子?”永无侧过头,见她肩上落了竹叶,伸手轻轻拈下,看神情,似乎预备说些什么。
“嗯。”朱颜轻轻点头,一首曲子而已,或许真的只是巧合也未可知,没必要否认。
“阿颜可否再念一遍方才的曲词?”永无一手按在丝弦上,一手抚着小巧的琴徽,约莫指甲盖那般大小,泛着变幻莫测的珠光——是蚌壳磨制而成。
朱颜微微颔首,尽量将心境放的苍凉些,好入了那种情绪,“胡尘犯阙冲关,金辂提携玉颜。云_雨此时萧散,君王何日归还?伤心朝恨暮恨,回首千山万山。独望天边初月,蛾眉犹自弯弯。”
“伤心朝恨暮恨,回首千山万山……”永无轻轻重复一句,“阿颜可知道,这首曲词的来历?”
朱颜眨了眨眼,不说话,她自是知道来历的。当年“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明皇匆匆出逃,之后行至马嵬坡,军中要求处死杨国忠与其妹玉环。明皇避入蜀地后,见着的是“蜀江水碧蜀山青”,自然勾动了与贵妃的“朝朝暮暮情”,于是索长笛吹奏,也就顺手作了这曲词。
可如今,这历史已经不是她熟悉的历史,她怎能说出这样的故事?
“……似乎听人说起,这讲的,是一位帝王与其宠妃的故事。”朱颜暗暗捏把汗,只希望这个永无不要追根究底才好。
“的确。”永无敛起俊目,微微翘首望向竹叶遮蔽的空中,“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曲词,是出自京城的一位歌伎之口。”
朱颜的眉梢跳了跳,不过既然是京中有人传唱,自己知道也就说得过去了吧?
“永无也知道,我幼时是与爹爹一道住在京城的。”朱颜尽力扯着一丝笑,自觉头皮一阵发麻,可人家唤得那么亲热,她也不能再“公子”、“公子”地生疏吧?再说了,他自称如此,就当是全名罢了。
永无对她尴尬的语气不过微微一笑,“阿颜如今是大姑娘了,唤不惯也是有的,毕竟我们许多年没见过了。平远也说起,你似乎对过去的事情淡忘了许多,不想这首曲词倒是记得清楚。”
朱颜垂下头去,纤细的手指拨弄着指间一片狭长的竹叶,心里暗暗寻思,这人到底是何来历,要不要一会儿问问徐绸珍。
“阿颜想不想知道那位歌女的身份?”永无伸手拢了拢琴上挂穗,目光勾起些许回忆,“她弹得一手好琴,为人端庄雅致,我当时虽不过是个孩童,也被她那种掩藏的华贵之气深深吸引。”说着,他侧头深看朱颜一眼。
“等一下,你是孩童,怎么能……”朱颜抿唇,眨了眨大眼以示不解,虽然她一向对狎妓之事很看得开,但若是孩童,毕竟不该见这些吧?
“我是在朱四伯府中见着那位歌伎的,其时,她已是朱四伯的一位妾室。”永无说得很是平淡,似乎对这种事情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朱颜想起来的,倒不是自己那个便宜的爹有多少风_流逸趣,而是脑袋中一下子蹦出了袁宣清那部《信史》上的内容,她那个父亲朱衡,朱矩之,似乎的确是恋慕一位歌伎,并且一时还传为一段佳话呢!不过门不当户不对的,又赶上那时四境不平,朱衡辞官从商,这事后来也就渐渐淡去了……
这样看来,这个永无说起的歌伎,便是她?那自己知道这首曲词,就更没什么了吧?
“阿颜,听平远说起,有一位京城的公子曾赠你一部史书?”永无像是能看透她在想什么,竟然问起了这件事。
朱颜微愣,随即乖乖点头,“不过那史书只记了前后十余年的事情,里面的确提到了爹爹曾恋慕一位歌伎,就是永无见过的那位……呃,姨娘?”
“你唤她姨娘?”永无的手微微一错,弦上腾起一片细碎的声响。
“既是父亲的妾室,自然便是姨娘了。”朱颜无辜地霎了霎眼,她的辈分又算错了?还是在这里不兴这么叫的?
“也是。”永无很快恢复了平静,温和的声音像琴声一样清旷悠远,“想来那史书中,并没有记载先王的故事。”
朱颜挪了挪压麻的小腿,她记得那书中提起,国都破后,那位君王走投无路,从城楼上跳下,不想竟没死成,只是落下了残疾。代位执掌江山的那位,为了显示自己的仁义,封他为抚顺王,并且追封了他的父亲也作王。所以,永无说的先王,应当是那位抚顺王的父亲吧?
“先君,也就是如今的抚顺,其实并不该作亡国的君主,要怪也只得怪他那位父亲太过昏庸,专宠**一位美人。”永无谈起前朝的事情,竟然一点不避讳,声音平稳淡然,似乎在说着一个过去很久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