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无声无息地下了一夜, 飘飘洒洒, 像是永远也不会停似的, 可是一到了出门的时候,雪花忽地就都不见了, 天地间静悄悄的,连一片雪落的声音都不闻。
我乘辇到东宫时, 天还只亮了一半, 丽正殿里却已亮起灯火,本来还隐约听见读书之声,然而一俟小宦官们大声叫出“参见公主”,书声便立刻停了,我徐行上阶, 走到门前,看见李旦装模作样地打着哈欠, 自内出来,见到是我,双眼一亮, 忙忙地便道:“阿姊来得正好,我有不懂的地方,阿姊为我讲解罢。”自怀中取出一札书卷,小心展开,却是一卷手抄的《论语》,纸札比平常的书纸要小很多,字就更小了, 就是这样,里面还密密麻麻地夹着许多纸条,看得我眼晕,摇头苦笑:“你不必如此。”
李旦小心翼翼地看我一眼:“不是躲着阿娘,是这样带着方便些。”
我自他手中接过纸札,步入内殿,走到书案前,案上仓促地放着些木鸡、泥狗之类的玩物,却依旧遮不住书写过的痕迹,信手一番,自那泥狗下还翻出一张写了诗的纸,韵律倒是工整,只是空泛无物,和我的水平差不多。
李旦窘迫地看着我,不安地动了动脚尖:“阿姊…不会告诉旁人罢?”
我向旁边看一眼,殿中立着四五个小宦官,李旦两手做驱赶状,那几人就鸡飞狗跳地向外跑,我又好气又好笑地叫住他们:“正经要你们侍候呢,不许走。”叫了一人去沏茶,一人去拿点心,一人替我向丽春台传话,说中饭不在那吃,不一会间殿中只有两人在侧,都站得不远不近,我坐在案前,对李旦招招手,他走近来,去我不过一二步,我便偏了头,轻笑着道:“平白叫人出去,岂不是此地无银?——咳,这是个典故,就是故意遮掩其实欲盖弥彰的意思——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说话。”
李旦若有所悟。我又将他所看的《论语》捏在手里,看了几行,择其中几段念了出来:“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
李旦唬得上来捂我的口:“阿姊噤声!”
我偏头避开:“读书而已,你慌什么?”
李旦急得跺脚:“可阿娘…”
我斜眼看他:“阿娘说不让你读书了么?”
李旦一怔。
我道:“阿娘看你年纪小,舍不得让你出阁,可却从未禁你读书。”
李旦慢慢镇定下来,看着我道:“可阿娘不许师傅…教我。”
我淡笑:“那是因为他们不合格,教得不好,耽误了你。你自己读书,又没什么干系。你也已到了年纪,一些书文不通,像什么话?”
和守礼比起来,这小家伙真不是一般的聪明,马上就听出我的言外之意,微笑道:“可我这里没有什么正经书。”
我道:“要编《古今图书集成》,所以借了你的书,可并没说未编成之前就不还你了,再说,你是阿娘的儿子,宫中便是你家,你想看什么,叫人不拘去哪,取一卷来,只要不是什么邪书、魔书,还有人敢不让你看不成?”
李旦显是有些犹豫,又不甘心,追着我又问道:“阿姊…就这么笃定?”
我直直看他,这孩子自幼年长到现在,那股跋扈劲已然消磨透彻,只是急性子还在,口里问着话,脚尖不住地扭来扭去,两眼闪闪发光地望着我,透出一股初生之犊所特有的渴望,我轻轻笑了笑,将他扯到身前,伸手抚了抚他的头,他蹙眉躲了开去,气哼哼地道:“男女授受不亲。”
我强将他扯过来,笑眯眯道:“你不靠近些,我们的话就都被他们听去了。”
李旦转头向旁边一瞪,那边上现下又站了四五个小宦官了,几人全吓得一哆嗦,正要向外退开,我复将他们叫住,看李旦道:“你就是这样对你的亲近人的?就凭你这样,叫他们怎么肯为你站岗放哨?”
李旦道:“我…赏赐一向极厚。”
我笑:“你抿心自问,倘若你是宦官…”见他勃然变色,抬手止住他将要出口的话:“只是设想,倘若你是这样一个人,服侍一个待你一般般,却给你很多钱的主人,这个主人,想要你的命,你愿意给么?”
他迟疑着摇了摇头,却道:“可我没要他们的命。”
我盯着他看:“你那两位师傅怎么死的?”
他便偏着小脑袋去打量那几个小宦官,我又道:“我不知你对儿时光景还记得多少,不过,你…之后,从前见了你捧着你的那些人,后来待你如何,你还记得么?从前教你玩乐的那些,后来怎么样了?劝你读书、不要欺凌他人、孝敬母亲的,又怎么样了?你…还记得么?”
李旦不语,只是指着案上《论语》道:“阿姊…先为我解经罢。”
我知他少年人面嫩,也不做老妇人絮叨之态,将他所指的几处一看,一一讲解,他天分倒是极高,又断断续续地学了些东西,只是实在无人教授,没个体系,我便又与他讲了讲正经读书的路子,自五经大旨至为人之道都提了一些,又布置了几章书,不觉已到中午,母亲派人来传,我缓缓起身,走了一步,才发现李旦竟就在我身旁站了一早上,对他一笑:“怎么不告诉我?叫你站着,显得我这做阿姊的欺负你似的。”
他不回答,只道:“陛下见召,不可太迟,阿姊快去罢。”等我走了一步,却又叫我:“阿姊什么时候还来?”
我笑着看他:“总要过五七日,你将我说的几处看完,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