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朗之案查得并不及齐王和裴炎案那般迅速,一是因他毕竟不如齐王与裴炎那样重要,二则因母亲生辰在即。
今年母亲的生日办得较往常更隆重,不但多地都进献了祥瑞,而且无分远州近县,不论京官外官,个个都送了厚礼。
我的礼物是早就办好的,除去照例有的一些金银珠玉外,尚有一十二种各式各样的躺椅,每种各制了二十把,预备母亲或赐人、或在各处离宫自用——而今的座椅尚以低矮为主,号为胡床,尺寸倒是多,有大若床榻的,也有仅容一人端坐的,却没有前世那种可容人半躺半坐的样式,我便找工匠设计了一批椅子,大体皆如海滩躺椅那般,不过内里车作弧形,又在上雕龙刻凤、极尽华丽,一并叫人画了各式各样的牡丹、照样子做了二百四十只牡丹靠枕、与躺椅一道进献给母亲。
初时我以为这事的最难处该是靠枕,毕竟无论是画上二百四十幅牡丹、原样绣在布上、染成艳丽的颜色、选择合适的材质…都不是容易的事,谁知这事最难处竟在躺椅,工匠们费了许多心才能想象出那椅子的模样,又费了更多心思才车出圆满的流线型。亏得每年自年初我便开始想着第二年的礼物,因此这二百四十把椅子磨磨唧唧地做了一年多,堪堪赶在今年母亲生日前完了工。
母亲如从前一样命人将我的礼物单独拿出来给她看,一见这些椅子和靠枕,便再也挪不开眼了——先是上前试了一试,一试之后索性整个人都倒在椅子里,眯着眼惬意地笑道:“这东西用来夏日乘凉,倒比胡床好——可有名字?”
我道:“尚未,请阿娘赐名。”
她便笑:“躺着这样舒服,莫如叫做‘长乐床’。”
我道:“此物有处可倚,更似座椅而非床榻,儿以为,可以叫做‘长乐椅’。”
“椅子”这称呼,我平日里常用,带得左右也常这样叫着,只官面上还不曾用,写时也常被人当做“倚子”,母亲知道此事,略一思索,便笑道:“‘椅’这词倒好,此物便叫长乐椅。”因实在喜欢,当下就叫人选了二十把椅子安置在洛阳宫中各处,又命在上阳宫等离宫各处亦设此物。
不但躺椅,那艳丽的靠枕也颇得母亲喜爱,时下的靠枕多是长条形状,或圆或方,厚实有余,清灵不足,我命人所制,则松软轻薄,要靠时可以卷在身后靠着,要垫时也可当坐垫用,最妙是抱在手中极其松软,母亲一面笑话我是小女儿心思,离不开这些抱啊靠啊的,一面自己也团了一只靠枕在手中,捏得片刻,便如上瘾了一般反复揉搓,良久才舍得放手。
母亲既喜欢,这躺椅与靠枕的做法自然又要充公,我早就将做法袖着,一等母亲开口便拿出来,恭恭敬敬呈上。阿欢时在御前侍奉,远远地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告退以后便绕到殿外偏僻处等着,迟留片刻,见她也出来,轻轻向我道:“你有这样好的点子,莫不如叫人加紧再做一批,将这些物件拿去买卖,这是阿家亲口说好的东西,不几日内便当传遍两京,王公贵人,定然争相仿效。趁机赚上一笔,岂不美哉?”
我不甚在意地道:“我又不缺钱,赚这些做什么?”而今也没什么“版权保护”的说法,王公贵人家中又不缺巧匠,我这点子一时虽新,过些时候便也叫人模仿去了,说不定还仿出更好的来,短时赚那一二笔,没什么意思,何况我是真的不缺钱。
阿欢白了我一眼:“亏你还和学士们白读了那么些书!王翦向秦王讨要封赏的旧典你不知道?”
我怔愣片刻方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叫我做出逐利的模样,自污以求自保。这些官场手段她是越发熟悉了,我不知这是幸事,还是不幸的事,然而一想到这事能叫母亲更喜欢我些,我便一些推辞的心都没有——而今我是真有些害怕,有时见了母亲,都不敢高声说话。
阿欢自我的脸上看出了我的决定,又道:“这就对了。又不是叫你去杀人放火,只是正正当当赚钱,有什么好犹豫的?赚的钱你不要,捐去寺庙里赈济贫民都好,实实在在的铜钱,难道不比你那心血来潮的一时悲悯来得有用?”自顾自说完,抬脚就往前走,一会儿就走得不见了。
我知她事忙——近日连我也重新忙起来——却依旧恋恋不舍地立了一阵,直到她走得看不见了,才一路去寻了冯世良来:“献给太后的椅子,阿娘说十分喜欢,已叫人在宫中各处摆着了。你命府上再做一些来,能做多少做多少,不要那么精致,只大差不差即可。做好了让柳厚德寻个店家挂出去卖——所找的人先让我见一见。”
冯世良这厮一听就躬身下去,连拜不止,我怪而问他,但听他喜洋洋地道:“公主尽心孝顺、竭诚侍奉太后,太后亦能体会公主之孝心,此等母慈女孝,我们做下人的听了也觉感动,不禁就拜下去了。”
我蹙了眉,刚要骂他一句,忽地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偏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府中有多少人随驸马被收押了?”
冯世良起身道:“不多,不过十余家,多是原本郑氏的仆从,还有平日随驸马出门、见客较多的几人,不过听他们家人说,御史那里对驸马府的人还算客气。”
我轻轻点了点头,道:“告诉府中,所有人本月俸料翻倍,凡自宫中跟我出去的,无分少长男女,每人皆额外赐绢一匹。以后每年太后圣寿之月,都照此办理。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