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一路走走停停,时速不超过40公里,最终顺利地驶入了罗先市区。
但是,他们并未抵达东海港码头,而是在变轨站稍事休息后,缓慢转向了那座由香港人经营的国际赌场。
与层层设卡的公路不同,朝鲜铁路由官方管理,所有运输都依计划进行,沿途并无严格戒备。
正因如此,当破旧的列车一路畅通无阻,稳稳停驻在赌场后方的卸货区时,负责夜间值班的保安已经目瞪口呆,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张英洙等人却是有备而来。
劳工从车头跳下去,迅速打开各节车厢的大门,乘客们在密闭空间里待了几个小时,趁此机会纷纷爬了出来。数千名瘦骨嶙峋的侨民如洪水泛滥,迅速占领了卸货区的空地,并集体朝着赌场方向涌去。
值班保安这才拉响警报,却早已经来不及了。
侨民们身披破衣烂,一个个目光空洞,饿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只晓遵从本能的欲amp;望,向往着温暖光明的地方。
卸货区与赌场紧挨着,即便安装了先进的电子锁,也敌不过人为的暴力破坏,很快便门户大开。
饥饿、疲劳、寒冷,慌乱、焦躁、恐惧,他们就像无声的幽灵,浑身散发着浓重的腐朽味道,被赌场大厅的金碧辉煌深深震撼。更重要的是,这里还有精致的糕点、醇香的酒水、新鲜的蔬果……
食物的种类如此繁多、数量如此丰盛,已经远远超过普通朝鲜人的想象,更何况是一群恶鬼。
短暂的错愕过后,侨民们顾不得礼貌或尊严,像蝗虫一样扑上前去,疯狂地抢夺肉眼可见的一切食物。
冲在最前面的人端起盘子,无数只手伸过来,干的、稀的、冷的、热的,统统直接塞进嘴里;品尝、咀嚼、吞咽的步骤被悉数省略,美味的食物掉进了填不满的黑洞,永远无法令人满足;后来者则匍匐在地,不管不顾地舔食着残渣,发出如动物般的一阵阵呻amp;吟。
赌场里原有的客人和服务员都吓坏了,眼睁睁地看着大厅被这群似人非人的入侵者填满。
一边是光鲜亮丽的赌客,一边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灵,水晶灯璀璨光线的照射下,呈现出诡秘怪异的图景,似乎寓言了某种关于绝望的毁灭。
朝鲜籍的服务员率先回过神来——长期从事外事工作,需要身体力行维护国家形象——他们十分清楚,这些人绝不应该出现在此时此地。
手挽着手、肩并着肩,赌场工作人员自觉组成一道人墙,阻挡住外宾的视线,试图将侨民赶出门去。
然而,人群还在不断地从后门涌入,寒冷和饥饿混杂其间,足以冲垮一切抵抗。
保安们虽然配了枪,也装备了实弹,却不敢轻易出手:面对抽老千的赌徒,他们也只是略施惩戒,很少行凶杀人,更何况这群难民手无寸铁,任谁都无法悍然开火。
对方却代他们作出了决定。
与集中营里的苦难记忆相比,眼前的纸醉金迷与罪恶无异。看到那些衣着华丽的宾客、视自己如野兽的同胞,侨民们早已麻木的心灵又开始抽痛,原本只想填饱肚子的冲动,渐渐转化为嫉妒、愤怒和觉醒。
张英洙的话言犹在耳,行动还是反动?生存还是灭亡?其实无需思考便能作出选择。
侨民们越来越多,相互推搡着突破人墙,想要冲进厨房里找东西吃,或是从赌客身上抢夺衣物避寒。一双双干枯的大手伸出来胡乱抓取,吓得人心惊胆战。不知道是谁沉不住气,待到第一声枪响时,现场早已一片混乱。
触目惊心的死亡,打破了摇摇欲坠的平静。
封闭室内空间,火药的刺鼻气味弥漫,鲜血流淌在大理石地板上,激动的人群发出怒吼,惊慌的宾客四下逃窜。
赌场的工作人员还在试图维持秩序,最终却被汹涌的人潮吞噬,再也没有了任何声音。
待到宋琳护送张英洙进来的时候,冲突已经告一段落。
一片狼藉的桌椅陈设,装修奢华的赌场,变成真正的人间地域:侨民、赌客和原本的工作人员,支离破碎的残体扭曲在一起;鲜血、肌肉和被踩烂的内脏器官,再也无法分辨出的彼此的主人。
死神在头顶展开双翼,公平地用镰刀收割每一寸呼吸。
楼上客房时不时传来尖叫声,侨民们赤红着眼睛四下散乱,到处找寻可供搜刮的物资,就像嗜血的狼群,再也无法收回自己的獠牙。
用手帕捂住口鼻,张英洙沉声道:“去把卡车开过来。”
秘书正被眼前的血腥画面惊到,无法抑制地反复干呕,听闻命令立刻转身,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大厅。
张英洙不屑的撇撇嘴,扭头看向宋琳:“会不会害怕?”
“一开始会,习惯了就好。”
作答的同时,她始终保持警惕,用脚踢开一具抽搐的尸体,清除沿路遇到的一切障碍。
“……你真的不太像你的母亲。”张英洙有感而发,“高内是个典型的大和抚子,如果不是被时代推上历史舞台,肯定能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高内庆子,明明是在说别人,却更像对自己作出评价。
宋琳冷笑:“她能活到现在,本身就是个奇迹。”
张英洙语重心长道:“不要瞧不起你妈妈。乱世求生,女人依附男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有了归属,就有了责任。”她想了想,补充说,“即便只是政治追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