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寄柔的话儿叫行昭说不清楚什么滋味儿。
她也晓得她们俩的立场,皇帝要把二皇子捧起来,为了维稳,就势必要把另一个儿子压下去,六皇子就做了这么个倒霉蛋。老二是个自得其乐的,她却一直都知道闵寄柔的本事——不是什么人在至高的权杖跟前都能把手拿开的,拿不拿得到是一回事儿,伸不伸手去拿又是一回事儿。
上一世她做晋王妃的时候,与闵寄柔无话不谈,可如今呢?
从凤仪殿到顺真门那么长的一路,她与闵寄柔交谈过几句话?
是不可能深说的了,普通的妯娌尚且还有嫌隙龃龉,何况两个嫁到皇家的小辈媳妇儿。
最后那句话让她心里头悬吊吊的。
成亲这么几个月了,六皇子论外头事再忙再繁,也没把公事带回家过。
小小习惯却让行昭没来由的很高兴。
六皇子一抬头见是行昭停了手下的动作,轻搁了笔,麻利地把账都重新摞好推到一侧去。在小案上腾出块空地来上茶上糕点。
“事情多没做完不安心。只好搬回来做。你可算是回来了。从户部出来便差人内宫问。结果说是母后留了饭,我总不好去凤仪殿寻你。”六皇子拍了拍身侧的软垫,示意行昭过来坐,“见到二嫂了?气色瞧着都还好吧?那个石氏瞧起来怎么样?二哥虽没和我细说,可话里话外对她没说过不好的。”
是怕他来内宫接她,会让闵寄柔心里不舒服吧!
行昭没过去,先绕到屏风后面去换家常衣裳,一边解扣子脱大裳。一边说:“见到了。昌贵妃分明喜欢亭姐儿更多些,二嫂都还好,不管是明里暗里都能稳得住。倒是后来我与二嫂两个人说话儿的时候,二嫂可是把我给惊着了”
屏风是磨砂琉璃做的,上头嵌着几十颗碎米粒儿大小的红宝石,光照过来磨砂的乳白和熠熠的鲜红后头,有具婀娜的身段剪影。
六皇子眼神一动,心不在焉地接话:“都说了些什么?”
“二嫂说二哥不适合被推到那个位置,也说了曹孟德,我不知道她是想将陈家比作曹操。还是想将二哥比作刘阿斗。”
行昭边说边从头上套了件儿白银条纱衫出去,接过莲玉手上的帕子认认真真擦了脸又擦了手。这才坐到了六皇子身边,叹了口气,“我本是不愿意多想的,可在这节骨眼上二嫂跟我说这话儿,我脑子里乱得像浆糊似的,一会儿想二嫂是不是想借端王府的手把亭姐儿给除掉,一会儿想她是不是想将我们与陈家的风浪扇得更大点儿谋朝篡位都说出来了,我没答话,可心是真慌。”
行昭不是一个惯以最坏猜想去揣度别人的人。
可江山从来都是最重的筹码。
人性都是有底线的,别将任何东西放在江山的对立面,没有几个人能禁得住考验,不要让自己和别人都失望,这就是底线。
温水沁在脸上,秋后天渐凉,夜里从北风萧飒的室外进到屋内里来,行昭一张脸蛋慢慢变得红扑扑的,身上沾染了凤仪殿熟悉的薄荷花香,被热气儿一熏也清清淡淡地散了出来。
“想得这样多,平白吓自己。”六皇子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儿,安抚道,“闵家尽出通透人,信中侯凡事留一线,什么事也不做绝,你舅舅告假在家,信中侯这些时日去左军都督府也都是应卯点兵,从来没有过什么大动作我倒是觉着二嫂至少有七分真心说的这些话儿,退一步说,二嫂若模棱两可地说,你就模棱两可地听,以不变应万变,实在被逼到变无可变,你忘了这不是还有我在这儿顶着吗?”。
归纳起来就一句话——天塌了还有个子高的顶着。
这算什么安抚!?
行昭瞄了眼六皇子,心却渐渐放宽了,说起二皇子来,不由自主地叹口气儿:“你说二哥究竟是怎么想到?寄柔是他求娶来的吧?明明是很喜欢寄柔的,豫王府后院里除却一个王妃一个侧妃,便再没有美人儿了,偏偏就这么两个女人都搞得个鸡飞狗跳的,不得安生。”
看看人家贺二爷,后院十几个美人儿一天一个,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就没出现过这样混乱的场面。
妾室就是妾室,别给妾室足够的资本和正房争,否则就后宅难得安宁。
这可是人贺环都知道的道理啊。
这女人瞬间就忘了正事,说起闲话来了。
六皇子手上再阖了本册子,神情十分认真:“大概是二哥嘴里说下的家长里短,全报应在自个儿身上了。”
恶毒,忒恶毒了。
行昭最喜欢看老六人模狗样地说笑话,嗯有种逼良为娼的快感。
两口子坐在一处,老六誊抄近十年江南一带的账册,说是“今儿一个郎中翻到这些账目,这才发现江南早十年前就是一堆烂帐,前几年去泡在河里命都要没了,也没能完全彻查下去,治标不治本,等发作起来让人更难受。江南的账做得恶心人,别人不管,我不能不管。”,这是六皇子自己寻的差事来做,行昭觉得他傻又觉得与有荣焉。
进宫请安荒废一天,行昭就靠坐在他身边儿看库房册子勾选年礼,时不时地问上一句,“你觉得母妃是更喜欢菩提子的手钏还是红珊瑚的?”,“母妃喜欢用茉莉香的扑粉还是玫瑰味儿的?”。
这里的母妃当然是指陆淑妃。
天晓得女人的茉莉香和玫瑰香有什么区别啊
六皇子言简意赅:“我们送的,母妃都喜欢。”
行昭随即喜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