鹖冠子一番话,不禁勾起了庞恭内心深处那不堪的过往。
庞恭乃昔日魏国上将军庞涓亲侄。
早年齐、魏两国马陵一战,宗长庞涓自刎而死,庞涓无子,庞恭便成了庞氏的新宗长。
庞涓生前为人孤傲,不结朋党、不与友善,早年曾在魏国朝堂树立了大量的政敌。
庞涓一死了之,倒是清净了,庞氏族人却在魏国陷入两难、窘困的境地。魏王受谗言,委派庞恭随魏太子共赴赵国以为人质。
临行前,庞恭对魏王鎣辩曰‘三人市虎’之说,魏王明曰:‘体察’。
谁知庞恭前脚刚走,昔日庞涓的政敌便再次大肆攻击庞氏。
待庞恭在赵为质期满归魏后,他发现自己已经彻底失去了魏王的信任,自此再也未曾受过魏王鎣的召见。
庞恭心有不忿之下,便携宗族全数迁往了赵国。
当年庞恭在赵国为陪质时,机缘巧合下结识了当时的赵国太子,赵语。(赵语便是后日的的赵肃侯)
二人曾就当时的天下形势秉烛夜谈,庞恭的见识也赢得了赵太子的尊敬。
庞恭投奔赵国,正值赵语刚刚继位,赵国百废待兴之时。今赵语见庞氏举族来投,深感欣慰,立即对庞恭委以重任,还将宗室女下嫁于他的儿子。
庞恭也不负赵氏所托,在赵国的对外的战争中,为赵国取得了多场胜利。
正当庞恭以为庞氏能在赵国安稳扎根时,老天再一次对庞氏开了个玩笑……赵肃侯二十年,秦国在完全攻占了魏国的西河郡后,再次将刀锋对准了赵国,意在赵国河东之地。
赵国君臣大惊,肃侯当即命国尉赵疵为主将,庞恭为副,携军十万欲拒秦于离石。
然而面对秦军强大的战力,赵卒死战而亡矣。
最终赵国含恨而败,蔺、离石二地为秦所夺,主将赵疵战死,庞恭的儿子也不幸战死,他自己也被斩去右臂,成了这残废之人,庞氏子弟亦于战场伤亡大半。
如今庞氏的主宗也仅仅剩下庞煖这一根独苗,庞家崛起的希望自然也全在庞煖身上。
庞恭一念及此,目光不由得朝着庞煖望去,喃喃道:“庞氏崛起…庞氏崛起…兄是说,庞煖?”
鹖冠子点了点头,目光也瞥向后者,缓缓言道:“煖虽幼,却习通于六艺,又精于骑射,行沙场而履立战功,今得赵王宠信,常携煖于身边。年初赵王谴煖于武城初任兵尉,恐怕便有磨炼之意。”
鹖冠子当着庞煖的面这般夸他,一时让庞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声嘟囔道:“煖当不得先生这般称赞……王上常说我蠢笨之人。”
庞恭回过神,听到庞煖番话,不由瞪了他一眼,喝道:“吾如何教导汝的?行于王身旁,要慎言!慎行!汝……算了,下去吧。”
鹖冠子却是哈哈一笑,安慰庞煖道:“赵王乃明君,又怎会让真正的蠢笨之人行于身旁?赵王不过是在激励汝,汝勿虑也。”
庞煖听罢鹖冠子此言,恍然大悟,起身对着二人恭敬地揖了一礼道:“煖,谨记祖父教诲,谨记先生教诲,煖告退。”说罢便向室外走去。
“记得去向你阿母问安。”庞恭在身后插了一嘴。
“煖省得。”庞煖在门外回道。
庞煖的母亲也就是赵肃侯的女儿,其实说起来庞煖也算是赵雍的外甥。
见庞煖远去的背影,庞恭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
鹖冠子安慰道:“友无需忧虑,煖之安危,行于沙场乃煖之命也。况,仆观煖之面相,乃长寿之徒。”
庞恭对着鹖冠子揖道:“我庞氏受恩于赵氏,只愿煖不堕庞氏之名矣。”
鹖冠子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赵王召煖回邯郸,定是想让煖在新军骑旅任职。”
庞恭却微微摇了摇头道:“军制改革恐怕不易……诸族宗长现今都还持观望之意,赵氏和牛氏更是直言反对……”话到这里,庞恭不由得压低了一丝声音:“尤其是安平君,他对易服、变政之事可一直都保持推斥态度。王上而今年幼,恐怕……”庞恭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目光瞥向鹖冠子。
鹖冠子却并未回话,只是面容带笑地看着他。
二人一时大眼瞪小眼。
过了片刻,鹖冠子才悠悠道:“这赵国究竟是谁的赵国?”
庞恭突然一愣,冲着面前老友问道:“兄欲出仕于赵?”
这老友往常可是从来不聊军国政事,今日怎会一反常态,这番长篇大论。
鹖冠子拈须微笑似问似答道:“仆于去年测算天时,发现紫薇主星行于赵国上空,闪耀不停。本来赵氏先君薨逝,星辰晦暗应该才为至理。但是主星却一反常态,且辅星大放其明,不蔽主星之光。”
庞恭疑惑道:“这是何意?”
鹖冠子解释道“紫薇帝星行于天元,今耀于赵氏,意味着赵国新君将行施于天下。主星明晦不定,意味着新君继位之初会表现反常,应当是除旧布新之像。而辅星大亮,意味着赵国英才辈出,赵国的辅佐能臣将层出不穷。而辅星不蔽主星之光,当是主君驾驭群臣之征兆。”
庞恭听罢,心头一震,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随后对着鹖冠子深深揖道:“弟受教了!”
鹖冠子抬头望了窗外的弦月一眼,缓缓道:“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主出赵氏,吾亦当顺应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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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距邯郸千里之外的楚、越边境,橐皋。(tuofu今安徽巢湖北)
冲天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