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跪在外面本来已经把鼻涕都给擦了,听说德妃娘娘又让自己进暖阁去,他赶紧落下泪来,一脸悲痛欲绝地跟着宫女跑了进去。
“娘娘!”
小太监嚎了一嗓子。
德妃娘娘脸色在苍白里透着红潮——那是因为刚才哮喘发作的缘故。
一大群奴才们簇拥着她,德妃手撑着膝盖往前看,目光里不再是平日的温柔雍容,而是锋芒毕露。
几乎仿佛穿透了那小太监的脸庞。
小太监迎着的德妃的目光,无端端的就心虚起来,手指不自在的蜷缩——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颤栗。
他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
德妃道:“你给本宫好好说,一个字都不许漏——十四他……”
小太监跪伏在地上,从永和宫如镜面一般平滑的地砖上,看见了德妃哭泣扭曲的面容。
这小太监本来就是十四阿哥身边的人,这时候磕了个头,哭着就把事情给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先是八阿哥最早得了疫病。
九阿哥和十四阿哥都很着急——当时八阿哥还觉得自己能再撑一撑,结果十四阿哥直接给捅到了万岁爷面前去,说是八哥生了急病。
然后万岁派了太医过来一看,不得了!
这之后,九阿哥和十四阿哥就被人劝走了。
但是其实也没劝住,要不然十四阿哥也不会三番四次地往八阿哥那里跑。
“奴才在马车外面,听见八贝勒爷一直在训斥十四爷!说他不知轻重,此病凶险,不可久留。”
“八爷从开始就不让十四爷靠近,九爷就是被八爷给赶走的,还拉着十四爷一起走,可是十四爷不肯走……是十四爷非要往八爷面前凑!八爷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跑!”
“十四爷去的急,万岁听说不好,当时匆匆赶过去也只见了最后一面……呜呜呜……十四爷咳血哪!咳了整整一盆子……呜呜呜呜!”
小太监用袖子掩住脸嚎嚎了起来。
旁边的嬷嬷赶紧用眼神制止小太监往下说。
德妃泪水溅落在永和宫的地砖上。
她闭上了双眼,冷汗浸透了华贵的宫装,巨大的哀伤使她神志有些不清,眼前一时是十四阿哥小时候活蹦乱跳的可爱模样,一时又是他这一次陪着阿玛塞外巡幸,出发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过了许久,德妃才睁开眼来,声音虚弱:“四贝勒呢?”
小太监一怔,一时间没转过弯来,等到看到旁边嬷嬷的眼色,他才反应过来,德妃是问他——在这一路上,看见弟弟染疫了之后,四阿哥又是怎么样的表现?
德妃盯着他看,仿佛一瞬间想象成了四阿哥正跪在自己的面前。
她脸上的表情很阴沉,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幽怨,声音轻飘飘的像个幽魂:“瞧见什么就说什么。”
小太监刚想说十四阿哥病重之时,四阿哥曾经几次要求去照顾,结果都被万岁爷给呵斥了回来。
可是转念一想……
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四阿哥与德妃娘娘不亲,十四阿哥对着四阿哥也多有怨言,奴才们都是知道的,。
小太监磕下头去:“奴才那会儿心急如焚,只顾着照顾主子爷,没注意别的,四爷好像是问过几句……”
德妃瞧着似乎是有些疲惫了,靠在了椅子背上挥了挥手。
……
马车中有呕吐物的酸腐味,钮祜禄氏一路厌恶地皱着眉头。
但也只能忍着。
四阿哥紧闭着双眼,朦胧之中感受到有人拿着冰凉的帕子给自己擦着额头。
他哑声道:“幺幺……”
钮祜禄氏的手僵了一下,瞪圆的眼珠子盯着胤禛,语气却是极尽温柔的:“爷再坚持一下,圆明园就快到了。”
……
太医都已经事先得了皇上旨意,来到了圆明园这里等着。
马车到了圆明园前,顾幺幺已经让软轿等着了。
京郊的冷风夹着微微的雪,落在福晋和顾幺幺的坎肩上。
等到四阿哥被小太监们一背出来,福晋猛的抬起手,用帕子捂在面纱上就呜咽了:“……怎么会病的这么重!”
她不是作态,她是真的没想到四阿哥病成了这样子。
四阿哥就像喝醉酒的人一样,浑身瘫软无力,完全失去了意识。
钮祜禄氏跟在后面出来,脸上蒙着厚厚的面纱,瞧着也是一脸疲惫,衣袖上又是污渍又是水渍。
下马车的时候,她还踉跄了一下,差点崴着了脚,幸亏被旁边的老妈子一伸手给把住了。
福晋看了两三眼才把人给认出来。
“钮祜禄格格是个好的,这一路多亏你照顾!”
福晋大声地说了这几句——也是说给在场的周围人听的,总之要先把这帽子给钮祜禄氏戴上。
后面一辆马车帘子被打起,小黛子手里抱着个孩子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顾幺幺本来视线还焦灼地落在四阿哥脸上,等到一抬眼,看见小黛子手里的孩子,她的心空白了一瞬间之后,便如一鞭子抽下来那样剧痛。
是弘昀!
没有任何消息知道弘昀也被感染了!
小黛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侧福晋面前,抱着弘昀阿哥重重跪了下来。
他几乎没有脸见侧福晋了——侧福晋这么信任他,特地让他跟着小主子一起出发,就是觉得他能照顾好小主子。
结果呢?
弘昀不舒服的皱着眉头,还沉浸在路上的昏睡之中,被室外的光线一照射,他抬手揉了揉眼睛,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