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说出这句话,是意在让徐二愣子诚实。
当然,也有一部分考校的意味。
能答上来,那么便是在这一旬日内认真研习了讲义。若未答上来,则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连他责骂的话,都听不出来。
“尚可。”
老夫子微微颔首,眸光露出一丝赞赏之色。
接着,他又从讲义中摘出了几段话,去问徐二愣子。这些经义并不难,还未到生僻处,只要读过,就能大体不差的说出来。
徐二愣子一一回答。
不过随着老夫子的提问渐难,他也就支支吾吾的回不上话了。
正待二人说着话时,僻静的东隅走廊忽然传来一阵阵喧嚣,领头的长衫学生大声叫嚷着,“周仁宣不配当讲师,打倒周仁宣,周仁宣是守旧派,他不看报,不订购新报,还禁制学生在经学科宣读报纸……”
一条条的罪过,从中学堂的学生们中被数落了出来。
还没等徐二愣子反应过来,迟钝呆板的老夫子像变了个人似的,他扯着徐二愣子的衣袖,朝屋内一拉,就迅疾的将屋门闭合。
风紧扯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江湖好手。
灰白狐狸差点被挡在了门外,幸好它体型小,在徐二愣子被扯入屋的那一刻,就从门缝中钻了进去。
砰砰砰!
剧烈的敲门声。
屋外的谩骂声,还有剑兰盆栽陶盆的破碎声。
声声入耳。
似乎一扇木门,隔绝了一切。老夫子稳稳坐在摇椅上,他打了个哈欠,手一伸,将临近圆几上的紫砂茶壶拿起,小啄了一口。
山羊胡摆晃,他慢悠悠道:“这些个学生啊,不好好读书,整天整这些有的、没的。闹得欢腾了,遭殃的还是他们,丘八可不讲什么礼节。”
“周先生,剑兰……”
徐二愣子有些无语。师娘那么温婉的人,都会骂几句老夫子。更何况新式学堂的学生呢。老夫子在学堂内,格格不入。似乎还当这里是曾经的县学,教授生员的县学。
学生们对先生很尊敬。
但不包括老夫子。
不过他感悟到了老夫子对他的好意,亦不好置喙什么。在门口时,他见窗台的剑兰盆栽,照顾的很精细,便知老夫子对这几个盆栽应该很上心。所以忍不住提醒了一两句。
“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
“几盆剑兰罢了,又不值钱。”
老夫子闭着眼,老花镜被他摘下,他摇着摇椅,悠然自得,自顾自的念诗,“泮宫有丹桂,千载留芬芳。长沐圣人泽,玉阶秋露凉……。”
“天子曰辟雍,诸侯曰泮宫。”——《礼记·王制》。
这句话在经学课上学过。
徐二愣子知道,老夫子口中所言的泮宫,实则指的就是县学。只不过老夫子念的这首诗,他就闻所未闻了,也不明其意。
……
“我还记得太爷爷你背诵的《路遇先生》一篇。”徐晴有点疑惑,那个年代的学生不应该都是很尊敬先生嘛,周先生只是守旧,又没伤天害理。她打抱不平道:“这些中学堂的学生怎么能这么指摘周先生……”
说完后,她又觉得不太适宜,毕竟周先生也不是毫无过错,至少嘴臭,不得人喜欢是真的。
“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能跑到讲师寓所去打闹。”
这是她觉得很过分的一点。
新世界学校内的老师,有的确实不招人喜欢。但学生们,罕少去跑到教师公寓闹事,顶多在背后谩骂几句。除此之外,极端的个例很少。
“晴儿啊,不一样。”
身处在弘文学堂,灰白狐狸知道,学堂内外是两个世界,“新式学堂们的学生订报、看报、读报,他们是最时兴的一群人,他们晓得更外面的世界,是一种什么样的色彩。”
徐从看了一眼窗外,繁星点点,灯火辉煌,“他们是最早割辫的一群人。而那时,学堂之外的地方,都没有割辫。”
原来的他,是什么时候割掉辫子的。
大概是清亡之后的十几年,二十几年,记不清了,太早太早了。
话音落下,忽的,徐晴想起了之前她给老爷子说的一句话。教师现在只是一个职业,因为学校外面的普罗大众学历并不低下。
如今的学校,和以前的学堂,似乎是两个样。
“太爷爷,我或许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徐晴在网上看过很多名言,她用手机搜索了一下,开口道:“某位大学校长曾经说过一句话:现在高等教育的教学手段和教学内容,已经落后于社会发展的步伐。这种态势并非我们独有的现象,而是整个世界都存在着社会走在了大学的前面。”
以前,是新式学堂引领时代风潮。
但此刻的学校,哪怕是大学,亦落后于社会的发展了。
周先生是无大错,在新世界的今日,他不会有大错。可在引领时代潮流的新式学堂中,守旧的先生存在,这是不应该,也是最迫切要解决的事情……。
徐从怔了一下。
他对这件事大体有了渐悟,但却看不真切。然而徐晴的一通话,却直接点明了发生此等变化的缘由。
现在的年轻人,比先生还要新潮。
毕竟他们都没了辫子。
他暗暗感慨道。
“晴儿,时间不早了,你先休息吧,我也眯一会。”
讲了这么久的故事,徐从也有点乏累。
他精力不比年轻时的旺盛了。
若非到了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