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去后第三天的傍晚,我被牢头放了出来,取而代之进去的,是尹知府和师爷。
擦肩而过时,师爷愤恨地看着我,灰头土脸却又隐隐不甘。
我问牢头:“他们怎么进来了?”
牢头道:“君上口谕,尹知府和师爷办案不力,冤枉好人,滥用私刑,遂将他们打入大牢,择日再审。三小姐,在牢内待了那么多天,此时你还是早些出去吧。”
我点点头,跟随牢头往外走。
尹知府是靠我父亲起来的,如今他反咬我父亲一口,父亲又怎么会放过他?怪只怪他们自己,自断后路。
到了外边,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从未像此刻般觉得外边的空气如此之好,让人心旷神怡。
想起父亲,不知他怎样了,遂问牢头道:“可知我父亲情况?”
牢头茫然地摇摇头,道“不知。”
我告别牢头,趁天还没黑完,快步向将军府赶去。
一路上脑子从未停止过转动,想着母亲的尸首是否入土、想着父亲见君上后发生何事、想着纳兰贺此时身在何处,知不知道紫颜的别有用心、想着以后要强大起来好好守护自己的家人。
就这么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便到门前了。
将军府已然一副萧条景象,半掩着的大门无人看守,推门入内,放眼望去已无尸体,血迹却还在,血腥味也依旧浓厚。沿着记忆中的长廊往里走,地上、门框上、柱子上全是凝固的血液,呈黑褐色,不断地提醒我那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越往里走,脚下的速度也越发快了起来,到最后,我整个已经呈现飞奔状。
我不放过每一个角落,一间间寻找父亲的踪影。
难道父亲还未回来?
终于,在母亲的房间里,我看见了父亲。
父亲面对着房门坐在椅子上,头垂得低低的,手里紧紧握着母亲生前最爱的那枚玉佩,一滴血液从父亲嘴角滴落下来,滴在玉佩上,如桃花瓣般形状。
我一步步靠近父亲,每走一步,步伐就沉重一分,仿佛有千金重物压着,如此艰难。
我轻声开口,颤抖着唤了声:“父…父亲?”
周围很安静,我却很惶恐。
闭上双眼,有两行清泪划过脸庞。
这一年,我用十岁的身体,经历了前世不曾经历的家破人亡,目睹了前世未曾目睹过的杀戮。
将近三十年的灵魂,比起这世间的黑暗,还是太年轻了。
此时此刻,我忽然觉得前世施戊尘的背叛,变得不那么可恶了,起码,当时我已走而他还活着。如今,当身边所爱的人一个个离去,而我却还没来得及跟他们好好道个别时,被丢下的那一个,才真正绝望。
父亲走了,未留下只字片语,一代名将,北冥的镇国大将军,就此陨落。
举国默哀。
太监领着君上旨意来到将军府,一行人浩浩荡荡,却半步都没踏入将军府,众人皆等着我前往接旨。
我去了,隔着门槛跪在府内。
太监用尖锐的嗓子念着:“镇国大将军逝世,举国哀痛,特允将军及夫人合葬于皇陵旁;三小姐纳兰穆,虽年幼却温婉慈孝,特封为安平郡主;将军府更名为郡主府,赐予安平郡主,以盼其平安一生!”
我麻木的从太监手中接过旨意,心中只觉异常讽刺。为何那夜屠杀没有暗卫?暗卫被牵制了当然没有暗卫!北冥上下,能调动暗卫的,除了君上还能有谁!杀我满门,逼死我父亲,现在让太监当街宣旨,不就是为了堵悠悠众口吗?
接完旨,我转身将大门一关,不愿再看见他们的面孔。
埋了父亲与母亲,独自守在这空无一人的将军府里。
我不知道二哥现身处何处,也不知道送给大哥的信大哥收到没有。我只知道此时此刻,我很孤独,从未有过的孤独,我不知道自己还活着是为什么。
我呆呆看着手中这枚玉佩,是父亲死时紧握手中的母亲的玉佩,上面有着父亲的血液。父亲当日是饮毒身亡,所以父亲的毒血落入玉佩后便渗透了进去,宛若花瓣,暗红的花瓣。
如果要给自己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那便是,复仇。
我恨北冥,恨国君,很柳烨,恨世间所有的一切。
老天不公,好人从未有过好报!
我不曾想到,自己会在这样如此绝望有愤恨的情绪下,再见到施墨。
他跳墙入了将军府,并来到我面前。
此时的我非常邋遢,我已无心收拾自己。
他还是那般清冷,看见我,蹙着眉,说:“纳兰穆。”
今日再见他,我心中已波澜不惊,在经历亲人死亡后,前世的一切已经不足以让我恨了。我未接话,只定定望着他。
是不是我现在的样子实在太过于可怜,我竟从他的眼里,看见了一丝怜惜。
他又唤:“纳兰穆。”
“施墨。”
“我的出现对你而言,似乎并不觉得惊讶。”
我一笑,道:“不,我惊讶,可惊讶了之后呢?我问,你便答吗?”
他试探性的问:“不好奇我为何知晓你,为何来找你?”
“今日将军府之事,闹得满城风雨,知晓我很难吗?”
“不难。”
“那就是了,既然你来找我,你自会告诉我你的来意,我又何需问。”
“你…还好吗?”
我觉得这个问题很蠢,怎么可能好呢,怎么会好呢?但当我看见他眼里透露出的关心时,我鬼使神差的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