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平阳城的百姓仍然对那一场盛大的婚礼津津乐道。那几天,凤凰楼光芒四射,绚丽多彩,仿佛太阳固定在金顶上不再落下。主干道上,亮丽的红毯铺到城门口,长长的队伍没有尽头,华丽的马车,神俊的坐骑,以及从长安城远道而来的高贵客人,让小地方的居民大开眼界。其中最耀眼的还数新郎,穿着大红礼服,犹如披一身红霞,衬得他面如美玉,目如朗星,只是表情过于严肃,不见喜色。不过人们很快就好心地做出了解释:太守年轻,第一次经历结婚这样的大场面,难免会紧张拘束。
鼓乐声把全城的人都吸引过来,大街两边挤满了围观的人群,士兵们横着长枪,拼命把人挡住。队伍所经之处,撒出大把的钱币和糖果,引发一阵阵哄抢。校场上的流水席从早到晚没有停过,司令台改成戏台,连唱了三天大戏。六十岁以上的老人都能上席,吃得肚皮滚圆,有些年纪不大但长得老相的,也混进去分了一杯羹。全城同庆,百姓喜笑颜开,都说这种千年不遇的盛况,能赶上实在是运气好,京城里皇帝娶亲只怕也没这么大的阵仗。
慕容冲的族叔慕容恒代替新兴侯和可足浑氏主持了整个仪式,慕容冲虽然全程没有笑容,但他亲自出城迎接,礼数周到,体现出优秀的素质和良好的教养,把该做的都做到位了。沐弘松了口气,再看女方亲戚,即使对结这门亲事心里有点勉强,见慕容家如此大张旗鼓,给足面子,也都显出满意的神情。
深夜,筵席已散,喧闹的凤凰楼终于安静下来。沐弘忙碌了一天,腰酸背痛,精神却依然振奋,想到这件大事总算办妥,从今往后,这家伙可以安心地过他的小日子,再没有其他干扰,不由得心满意足。
他一时睡不着,出去散步。夜风凉爽,寂静无人,秋虫在草丛里发出最后的哀鸣。他靠着栏杆,望了会星空,忽然觉得手里有根香烟就好了。以前他从不理解抽烟的人,不明白抽烟除了影响健康,还能有什么作用?此时他发觉,或许手指上夹着的烟卷是一种陪伴,当人陷入孤独的时候,那一点猩红,一口向空中喷出的白烟,可以带来慰藉。
这些年来,特别是到了长安,慕容冲成了他生活的重心,他为他四处奔波,为他殚精竭虑,为他不顾生死,如今他成了家,有自己的妻儿,过上安稳的生活,多年的陪伴应该就此结束了吧,往后的日子他该何以自处?
沐弘转身仰望眼前的高楼,原来慕容冲才是那个码头,当自己孤零零被抛进这个混乱的时空,在湍急的河水里一把抓住他,也就把自己系在了他身上。现在自己已经不再被他需要了,离开了码头,这条小船能往哪里去?
高楼隐没在黑暗里,寂寂无声,二楼的婚房窗户上还亮着灯光,春宵一刻,新人还未入眠?沐弘上楼,从婚房前走过,里面悄无声息。他倒不是要去听壁脚,只是不放心。亮灯说明人没睡,没有声音……难道新娘独守空房?
沐弘把楼上楼下兜了一遍,一间间房查过去,客人都已安眠,烛火熄灭。走到最顶层的小阁楼,门缝里透出一线光芒。他推开门,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一灯如豆,矮桌上两个大酒坛子,慕容冲撑着头盘腿坐在桌旁,地板上好些酒碗的碎片。
听到门响,他抬起头笑道:“来呀,一起喝酒。”
沐弘听他声音含混,知道他神志不清,把地上的碎片踢到墙角,收识起桌上的碗,劝道:“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回去吧,新娘还等着呢。”
衣领被狠狠拽了一把,把他拽得坐倒在地,一条胳膊重重压在他肩上,慕容冲在他耳边喷着满嘴酒气,伸手去拿碗。
“喝酒,不醉不归。”
“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喝醉了可不像话。”
“醉了才好,最好不要醒……我完了,要一辈子烂在这里了……”
“怎么会,一辈子还长着呢……”沐弘失笑,伸手去扶他,“我扶你回房。”
慕容冲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奇大,“沐弘,你帮了我那么多次,为什么这次不帮我了?”
“哎哟,放……放手。”沐弘痛呼,分辩道,“我怎么不帮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跑到我家里怂恿兄长上疏,求陛下给我赐婚……你害我不浅。”
“陛下不会再召见你了,你要傻等他一辈子?”
“胡说,陛下不会不要我。”
“千里迢迢把你召到阿房宫,没几天就赶你回去,你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
“战事要紧,陛下说等灭了代国,就召我回去。”
“陛下骗你呢。代国两个月就灭掉了,过完年,也没见陛下有召你的迹象。”
“陛下事情多,兴许给忙忘了。沐弘,你当真帮我的话,就该到陛下面前提醒一声,让他想到我。”
“上疏给陛下请求赐婚不也是一种提醒吗?陛下不同意,完全可以驳回呀。”
“这……”慕容冲咬着嘴唇,“或许,陛下有所顾虑……”
“他是君主,做再不要脸的事,臣民也只能顺从。他能有什么顾虑?他同意了,就是决定不要你了。”
“为什么……陛下夸我美,夸我聪明,说他离不开我,要我一直陪着他,以后当他的左膀右臂,帮他治理国家……”
“你还真信他呢?”
“君无戏言,陛下说话当然是算数的……”
“他在太极殿里说的话应该算数,床上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