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苻坚每日从前殿回来就直奔合欢殿,与慕容姐弟一同晚膳,夜夜留宿,三宫六院形同虚设。这情景让沐弘想起《长恨歌》里的诗句:“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与年老昏聩的唐玄宗不同,苻坚此时三十二岁,正值一生中最强盛的时期,野心勃勃,生龙活虎,绝不会因宠爱妃子而出现“君王不早朝”的状况。
对待慕容冲,他也是和蔼可亲,关怀备至,完全是一个模范姐夫的样子,沐弘挑不出任何毛病来。慕容冲虽态度恭顺,却仍是神情抑郁,难开笑颜,苻坚也不介意。
沐弘陪伴了几天,心里渐渐松弛下来。
一天,他走进凤凰殿,发现殿内的博古架上摆满了东西,琳琅满目,光华璀璨。慕容冲坐在铺着白熊皮的胡床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内侍们打开一个个木箱,把里面的宝物搬出来捧到他面前。
“这只琉璃宝壶放在左上角。红珊瑚个头太大,单独放在墙角的花架上……”
他指挥内侍摆放物品,看到沐弘,对他招招手,笑道:“陛下把我在邺宫里的宝贝都运了过来还给我,一件不少,可惜这里太小,摆不下这么多东西。”
“你都摆出来,打算在宫里住一辈子?”
“带回家更没地方放。你不知道那边有多拥挤,除了皇兄、母后和我有单独的房间,其他人都得合住在一起。”
他拿起一柄白玉如意,在掌心里摩挲,眼神柔和,唇边泛起微笑。沐弘知道他目睹旧物,回忆起往日的好时光,不忍心说他。
慕容冲把玩了好一阵才放下,忧伤地叹了口气。
沐弘提醒道:“时候不早了,该去向王妃请安了。”
慕容冲瞥了他一眼,皱起眉头:“你这家伙真是邋遢。”
“怎么了?”
“你身上的衣服从来不换的么?领口袖子都发黑了,看着恶心。”
“不是我不想换,实在是没衣服可换。上司不待见我,找茬子把这个月的薪俸扣了,我现在身无分文,买不起衣服。”
“哈哈,真是可怜。”慕容冲乐得笑出声来。
这家伙就喜欢看我倒霉。沐弘咬牙。
慕容冲把管事叫来,问他说:“我这里有没有钱?”
上次到观星台宣召沐弘的贾公公是合欢殿的管事,慕容冲进宫暂住,他就兼任了凤凰殿的管事。
“有哇。”贾公公回禀,“陛下赏赐了千两黄金,主人还没动用过呢。”
慕容冲让他去拿过来。
不一会儿,贾公公带人扛了一只大箱子进来,打开箱盖,里面满满一箱金元宝,金光闪耀。沐弘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多金子了,两眼冒火,嘴角淌哈喇子。想起自己曾经拥有比这多得多的财产,却因改朝换代而清空,心中懊恼。
“你要多少自己拿吧。”慕容冲大方地说。
“多谢。”沐弘拿了一只金元宝。
“一只就够了?”
“够了。这只元宝可以买好几百件衣服呢。”
“是吗,那么这箱金子很值钱了?”
“这可是一大笔财富。”沐弘说,“可以买好多好多东西。普通人一辈人都挣不到这么多钱。”心想,这家伙一直住在皇宫里,从来不需要花钱买东西,要什么就有人送上来,对金钱毫无概念。
“我在家里,见母后为日常开销发愁。这箱金子倒是可以拿回去贴补家用。”
“太后他们需要花钱吗?”
“家里上千号人,吃穿用度都需要钱。”慕容冲说,“朝廷拨的款子太少,根本不够用。”
沐弘心想,不一定是朝廷给得少,太后平时大手大脚惯了,给一座金山都不够她花销。
“他们关在宅第里不得出来,怎么买东西?”沐弘问。
“有专人负责在外采购。这些狗奴才肆意克扣,中饱私囊,母后拿他们没有办法。”
“虎落平阳被犬欺。”沐弘说,心想下联是落魄凤凰不如鸡。
“可不是。哼,我总有一天要跟他们算账。”
“没关系,”沐弘安慰道,“你现在是大富翁了。”
“什么意思?”
“这箱金子不算什么。你这些宝贝,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卖掉一件够吃几年了。”
“我怎么没想到?”慕容冲大喜,命内侍不要再开箱,先收起来,等回去时带走。
是个好孩子。沐弘笑眯眯地看着他,懂得为他人着想了。
“你看你,拿到钱就开心成这样。”慕容冲嘲笑道,“一点长进都没有。”
第二天是法定休沐日,沐弘有了钱就急着去集市买东西,向慕容冲告了一天假。
他叫上阿寅和阿宽,带着他俩上澡堂洗澡,下馆子吃饭。侍从没有薪水,在观星台吃住。沐弘见过他们的饭食,只有稀饭面饼咸菜,看不到一点油腥,严重怀疑张孟克扣了他们的伙食钱。两个孩子年纪小,被其他侍从欺负,连这样的饭食都吃不饱,饿得面黄肌瘦。沐弘请他俩好好吃了一顿,一人给一串钱,叫他们以后自己出去买食物。
吃饱喝足,三人去逛东市。没人照顾,两孩子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沐弘给他们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全部换新,自己也买了新衣服、新靴子,大包小包,满载而归。阿寅抚摸着身上的新衣服,红了眼眶。阿宽能说会道,满口称谢,哄得沐弘眉开眼笑。
三人在城里玩了一天,回到观星台已是黄昏。沐弘逛得累了,早早上床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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