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羊的张德死于一场沙尘暴。
羊是村里巨六家的。沙湾村的人都养羊,巨六家养羊是用来给儿子说媳妇儿的,儿子巨小六十六岁跟人打架,伤了一只眼睛,说媳妇儿就有点难。巨六两口子并不灰心,他们养羊,养骆驼,啥值钱养啥,只要有钱,儿子巨小六就不会打光棍。
据巨六家的讲,沙尘暴起时,放羊的张德在黄花岗一带。那儿草多,虽是离村庄远点,可草多,放羊的张德必须把羊赶到草多的地方去。这是他跟巨六家的约定,要不巨六家是不肯花每月一百块的工钱雇他的。放羊的张德刚把羊赶到黄花岗,沙尘暴就来了。这事谁也没办法,你住在这破地方,就得习惯这破天气。巨六家的这么说。
怪就怪那只羊,那只叫大雄的公羊是羊群的家长,地位比巨六还高,也比巨六潇洒。它统领着一百多只羊,浩浩荡荡地进出在沙漠里,让巨六感觉到它才是儿子未来的希望。重要的是它还能为所欲为,羊里面的一百只母羊,都是它的嫔妃,喜欢哪个上哪个,巨六管不着,张德更是管不着。巨六家的更是巴不得它天天上,这样繁殖的速度才能快一点,巨小六的媳妇儿也就来得快一点。偏是这些日子,羊里面又多了只公羊,是张德捡来的,张德没让巨六家失望。他居然白捡了只羊,还是只身强力壮能配种的公羊。
这只羊叫小雄,张德给起的。
小雄看上了小花,追屁股后头撵了好几天,想上,小花也愿意,它正在发情。大雄不乐意,大雄当然不乐意,张德捡小雄它就不乐意,抵了张德一角。张德疼了好几天。看见小雄那个骚样,它一角抵了过来,两只羊干上了。
沙尘暴就是这时刮起的。
两只羊越干越猛,沙尘越刮越猛。张德想把羊赶到黑刺窝里,相对安全点,羊群只顾了看热闹,不走,张德急了,拿棍子打大雄,张德舍不得打小雄,小雄是他捡的,等于他儿子,大雄是巨六家的,就如同巨小六,张德看不惯巨小六,更看不惯大雄。张德看不惯这些比他舒服好几十倍的东西。
张德一棒子下去,祸乱就出来了。他打中了大雄的眼,风太大,迷了张德的眼,沙尘刮进眼睛里,啥也看不见,张德凭的完全是一口气,一份感觉。他没想到,他打中了大雄的眼,一股血冒出来,喷在了张德脸上,很腥,很热。张德知道惹祸了,丢了棒,愣在那儿。张德愣的工夫,沙尘暴越大了,风要把沙漠掀起来,不只是呼呼地响,排山倒海。张德没见过这阵势,他不是沙漠人,当然没见过这阵势。
张德愣着,大雄却醒了,大雄看清攻击它的不是小雄,是张德,头甩了一下,又甩了一下,就把愤怒摔给了张德。
大雄对张德是有愤怒的,张德老打大雄,只要大雄跟母羊好,张德准打它。大雄放弃小雄,一头朝张德撞过来,愣着的张德没防范,重重地让大雄撞倒在地上。这时候黑风起了,黑风是沙漠里最骇人的风,一刮起来,昏天黑地,能把世界吞掉。张德爬起来,还想把羊群赶到黑刺窝去,大雄的报复就来了。
大雄不是一般的羊,这点巨六忘了跟张德交代,大雄要是发起狠来,巨六它也往死里抵。谁坏它的好事它就不让谁活,这是大雄的逻辑。
大雄追着张德,满岗子跑,沙尘暴帮了大雄,相比张德,大雄更习惯沙尘暴。张德一头撞进枯井的时候,已是这天的中午。大雄追着它,跑了将近两个时辰。
巨六家的手指乱舞,唾沫横飞,站在院门口跟警察和村人这么讲。
警察是和福叫来的,和福家的非要和福这么做,和福也没办法。按说,死了一个放羊的,用不着惊动警察,给人家点钱,说几句好话,这事也就了了。况且张德六十了,六十的人还能活几天,早死迟死一个死,反正是羊撵死的,又不是巨六家害的。叫了警察就不一般,警察一来,这事就复杂了。八爷就骂,挨炮的和福,没球事干了,叫哪门子警察?八爷自然要骂,警察一来,他就成了闲人,这档子事又轮不上他说了,能不骂?八爷哪里知晓,和福家的这样做,有她的道理,这道理还是因了一只羊,后来人们才知道,那只叫小雄的公羊是和福家丢的。
你说得倒好听,谁信?
巨六家的正讲着,和福家的突然插话。
和福家的,话可要往好里说,你啥意思?
啥意思?刮沙尘那阵,你在哪?炕上吧?张德打大雄,你亲眼见过?
巨六家的一下就哑了。和福家的说得没错,刮沙尘那阵儿,她果真是在炕上,挨炮的巨六,白日也不放过。
警察咳了一声,警察怕和福家的跟巨六家的吵起来。警察是乡里的警察,最怕处理女人们吵嘴的事。巨六家的,张德是哪里人?他问。
山里人。巨六家的咽了口唾沫,她说了半天,嘴早干了。
哪个山里?警察已经在办案了,他还像模像样地掏出一个本子。
巨六家的想了想,又咽口唾沫,山里就山里,有几个山里。
说不上了吧,我就知道你说不上。和福家的马上给警察帮腔。
巨六家的真像是说不上,她白了和福家的一眼,有点扭捏地看警察。警察三十来岁,个儿高,人长得也受看。
我问你哩,说。警察看见巨六家的盯着他,脸红了下,态度有点不友好。
山里大着哩,说啊,到底哪个山里?和福家的又插嘴。
和福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