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用过午膳的当口,源铮将阁中当值的内监火者全部支出去,一人胡乱靠在榻上阖目醒神。
正在神思混沌的时际,隐隐听见有低低的争论之声,心中不耐便问了句:“是谁在外面?带进堂中等着吧!”
外间便有张平带着几个小内监一起近来,一面替他正冠更衣,一面轻声回禀道:“是文阁老和林大人,说是有要事禀告陛下。现已让人候在外间堂上了。”
文九盛年逾古稀,这位三朝阁老生的方面阔腮,身材颀长挺拔,卓然如竹,年轻时曾被明宗皇帝比作“竹君子”。如今仍是风姿卓然不惹尘埃,一双眼睛温雅清润,没有沾染半分富贵者眸中常有的傲慢之气。
这是一个极少被清流御史参奏,兼得文官、武将、清流三股势力推崇的奇才。
他常告诫源铮“肉食者鄙,未能远谋”是最大的悲哀,自己更是以身作则,就算在三朝连续身居高位,仍然坚持修身自律,与朝中权贵保持距离。
即连自己的一母胞姊文老太太,在对方嫁入名门文家为妇之后,两家也不常走动。
而与他相反的,林世蕃则精明强干,无论守土兴邦还是运筹庙堂,在当今朝中都难逢敌手。
但却经常被御史参劾诟病其私德有亏,尤其在其正妻亡故后,新纳的填房妾室竟然有数十人之多。自先帝主政之时,关于林世蕃私德不修的弹劾奏本便从无间断,先帝一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及至源铮登极,内外大事尚未理出好歹,自是不会关心朝臣私德问题。更何况在其上位之路上,林世蕃才是翻云覆雨的首功之臣。
见到如此现状,除了几个博出位的愣头青,再少有御史言官弹劾林世蕃的私德问题。而这位天子宠臣也一概不理会外间议论,依然我行我素,夜夜笙歌。
在等待皇帝的间隙,文九盛鄙弃的目光再度扫过林世蕃夜夜酒色浸泡之下,已然显出餍足的双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他自己是极度自律之人,却也并不迂阔,人无完人这道理越上了年纪便越体会得深刻,知人善用才是英明的上位者应该做的,对小辈们的私生活,他并不置喙。
林世蕃当即便知文老太爷这冷眼的因由,仍像年少之时一般,涎着脸向文老太爷一笑——少时自己和景林一旦犯了错,气得文老太爷吹胡子瞪眼,二人便涎眉涎脸地凑上前傻笑一气,最终一人挨上老太爷一记脚踢,事情便都过去了。
源铮自内室进入堂中之时正看到这一幕,不由一阵好笑。
忽地脑中闪出一抹英气勃发的身影,心里泛起一阵柔柔的痛意。她嘴上絮叨聒噪,长大之后熟习拳脚,爱疯玩打闹的毛病却没变,手下也没个轻重。
每逢见到自己吃痛便会自责,转而就露出这样的神情腻在他身前,直到自己确认已经不痛了才离开,但是下次仍然出手就是狠招——是很久很久没见过秋姐姐了,不知她现在怎样了。
他无意之中将探询的眼神落向林世蕃,二人已向皇帝行过礼,世蕃见源铮眼中的垂询之意,便肃了肃神情,和蔼又不失敬重地问了一句:
“今日东馀国一举供奉海云珠十二斛,几近倾国之数,不知陛下怎么看?”
源铮微一晃神,待听明白了世蕃回禀的话,便坦然地将两手一摊:
“朕只是隐隐觉着有些隐情,但仔细想想也说不上来什么,还请两位大人不吝指教。”
东馀是小国,常年供奉是本份,但此次供奉之多确非常态。
他自己在下了朝之后盘算过几种可能性,但并没有确切的答案,眼下自己最为倚重的两位大臣已经替自己考虑到了,此行看来是特地为了答疑解惑。
念及此处,他又将感激赞赏的目光投向文九盛和林世蕃。
世蕃见状,向文九盛拱了拱手示意让对方讲解,文九盛温雅一笑看向源铮的眼睛,“七日前突伦暗哨密报,乌木南江欲对东馀作战。因仅为作战意图,是以未向圣上禀报。昨夜收到新线报,突伦有三万精骑兵调动异常,俨然在向东馀方向集结。”
“乌木南江这贼子!他们攻打东馀如此小国,难道为了钱?”
源铮脑筋转得飞快,东馀地处北部,物产凋敝且常有地动天灾,实非宜居之地。
唯一可取的,便是海里盛产的蚌珠了,东馀人擅采珠,攻下东馀便多了一座宝库。
“另据线报中说,有小股突伦精锐迂回向我大宸东北海域靠近——天气转眼便入冬,突伦水军战力战备虽然远远不及大宸,但在狭窄的半岛海峡上,走冰再用小型木船摆渡,小股军队实现在东馀西侧海岸线上登录作战实非难事。届时两面夹击,东馀确实很危险。”
林世蕃从袖中拿出刚送来的线报奉与源铮,不失时机地补充。
“趁大宸皇权交替未稳之际,以精锐袭击东馀小国……乌木南江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源铮忍下心中恨意,对自己的仇敌这一行径有太多不解。
“向土奚律买马。陛下知道,土奚律素产良马,我朝战马也有不少是产自土奚律的。”林世蕃简洁回禀道。
今日他与文九盛的奏对方式与往常不同,十分言简意赅。每次只抛出一个问题并给出答案,而问题之间环环相扣逐个递进,更像是在一步步引导皇帝挖掘事件的关联。
源铮何等聪明,见两位重臣兼师长有意让他自己思考自己发问,便知他二人对此事已有应对之法,只是在着力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