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年关,各业盘点,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作为林家大小姐,林晚婧自然不能置身事外。稍微熟悉了账目流程之后,回国的第二周,林晚婧便不得不接过万利商行的章子,坐上了当家的位置。想来也是,如今万利商行最大的主顾是各家外事洋行,而这其中,为首的便是费尔南德家族入股的圣马修斯洋行。作为公爵的义女,又是洋行在华地区的名誉代理,没有人比林晚婧更适合做万利商行的大当家。
身兼数职,名头多了,要烦心的事儿自然也多了。
古语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林晚婧一直用这句古训安慰自己,可当洋行的第三封通告摆在她的办公桌上的时候,她的忍耐触到了底线:
“阿玲,让司机备车,去鹤颜坊。”
“呃……小姐,要不再差人去问问吧,您亲自去……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我倒要问问他们,这批货到底能不能装船!”
“可是,老爷交代过,让您能不去,就别去……”
“现在的情况,是不能不去!”
阿玲拗不过气冲冲的林晚婧,只得放下手中的杂事往门外去。
林晚婧口中的“鹤延坊”是鹭洲沈家的产业。早些年说起鹭洲的纺织业,沈家的“鹤延坊”称第二的话,无人敢称第一。那个时候,“锦珮年”还不是现在的排场,因为只经营订制的高级纺织品和首饰,一度濒临破产,在“锦珮年”岌岌可危之时,万利商行注重金力挽狂澜,依托着与万利商行合作的洋行出口订单,“锦珮年”这才重振雄风,渐渐压过了沈家的“鹤延坊”。
说起来,沈家与林家的关系很微妙,同为鹭洲的纺织制造业大亨,一方面是锱铢必较的利益冲突,另一方面又是唇亡齿寒的合作伙伴——沈家仰仗林家的出口定单谋取更大利益,而林家也依赖沈家的工厂消化四成以上低端订单。
在这种情形下,两家子女的关系变成了一笔豪赌。其实沈家已私下向林老爷子提过几次结亲的事,只是林老爷子一直以两个女儿都在留洋为由拖着,迟迟不做答复。虽说沈家长子珺懿确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年纪轻轻便挑起了沈家大梁,将生意打理的风生水起,若谈婚论嫁,确是门当户对无可挑剔。但林晚婧毕竟是女儿,若两家真成了亲家,林家势必要向沈家低头,甚至被压制吞并,个中利害,不得不精打细算。再加上林晚婧风华正茂,又是个芳心初动的年纪,若是两人真碰上面,心心相惜,这桩婚事只怕是躲不开也逃不掉了。林老爷子别无他法,只得私下交代小子丫头们严格限制大小姐和沈家往来,能不见,就不见。
车行至鹤延坊商行门前,司机在外候着,林晚婧向应门的侍者说明来意,侍者便领着她往里院去,却只道“少爷出门去了,还请在此等候”,便留下林晚婧同阿玲二人,转身离开了。与前院的热闹天壤之别的,里院许是因为闲人勿入,倒是安静清幽的,林晚婧找了个廊下的位置坐着,看着院子里来来往往行色,忽然想起个事儿来:
“阿玲,你可曾见过这位沈公子?”
阿玲巴扎着眼睛,摇摇头:“不曾见过。我以为小姐您见过呢!”
林晚婧闻言,狠狠翻了个白眼:真是够了,主仆二人连要找的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找上门来兴师问罪,这种事传出去,真要被路人笑掉大牙。这样想着,她站起身,想着干脆回去吧,总比丢人现眼的好,一回头,却见里屋走出个戴着高礼帽的男人来,灰花呢子的三件套,帽檐压的很低,但还是遮不住他愁容满面的脸。也许是感觉到林晚婧的目光,男人抬起头来,续着络腮胡的嘴角动了动,惊喜到:
“晚婧小姐,好久不见!”
这位先生林晚婧是认识的,作为活跃在欧洲大陆与南海岸之间的设备商人,尤里安先生与林家一直保持着极为亲密的合作关系,即便是林晚婧在英国的那几年,尤里安先生但凡有路过费尔南德公爵的属地,都要约她出来小絮。
“是啊,好久不见。”林晚婧莞尔道,“许久不见,先生额上的皱纹越发多了,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尤里安闻言,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眉心,苦笑道:“还能因为什么呢?你说这订了的货,转眼就不要了,还找不到人买,都是好设备啊,怎么就卖不出去呢!”
年初的时候,尤里安先生几经辗转,联系到一家需要进口纺织设备的制造厂,签订了一份合作协议,**十二台当下最先进的军工面料纺织机,谁知设备在运输过程中,货轮遭遇风浪,延误了一个半月,送到订货方手里的时候,订货方以超期为由,拒收整批货物,也不接受他提出的延期赔付,这批货一直存放在港口的仓库里。时至年底,港口仓位吃紧,港务处要求他尽快付清拖欠的仓库租赁和维护费用,将货物清走。可这批设备实在是太过先进,至今都没有找到愿意接手的人,再这样下去,别说是付清欠款,只怕连买船票回家过圣诞的钱都凑不出来了。这不,想到沈家的鹤延坊也一直在从他这里进机械润滑油,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想问问沈家愿不愿意收了这批货,但是不出所料的,还是吃了闭门羹。
这种设备林晚婧是知道的,用它们生产出来的军工面料针脚细密,防风保暖,而且质地牢靠,坚固耐磨。在她回国之前,这种面料就已经在欧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