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的吱呀声拖得极长,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随即眼前黑漆漆的窗户骤然透出一丝亮光,昏黄色的细小光晕逐渐流淌开来,布满了整间茅草屋,映照出刚刚进屋的人——那个行迹诡谲的少年。
宋煜辰堵着她的嘴唇不说,手臂还往上抬了个微妙的弧度,正好将她原本就不怎么宽裕的视线又遮住了一半,也不知道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
诚然时清然很想拿眼角余光狠狠地瞪他一眼,奈何宋煜辰如同提前便料想到了她会有这想法似的,手指不紧不松地卡在她下颌两侧,状作一条触手生温的玉石。
然而镇南王殿下似乎并不打算老老实实地当一块中看不中用的玉石,手指慢条斯理地贴着她的后脖颈往前滑,在她那一身鸡皮疙瘩即将悚然而立之时恰到好处地停在了她喉咙前边,仿佛是在提醒她——
敢乱动就把你脑袋拧下来。
时清然很不服气,试图挣扎了一会儿,勉强将眼神挪过来几寸。
兵书上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能制胜。
于是她一咬牙,在生平最短的时间里调度出了奇大无比的勇气,努力地往目光里添了几道不满与愤懑,再将这两道目光淬炼成利刃,朝着宋煜辰丢过去。
宋煜辰立即便垂下了眸子,黑沉沉的眼睫无波无澜,宛若两口深邃幽暗的深渊,无声地传达着——
再瞪,就算不乱动也要把你脑袋拧下来。
时清然,“......”
于是揭竿而起就此掀过一页。
时清然悻悻地缩了缩脖子,继续努力地透过那条缝隙观看——
那小伙计动作忒磨蹭,单是点个灯就点了好半天,随后又起身打水,摇摇晃晃地洒出了小半盆。
时清然才看了两眼便全然没了兴趣,于是挑起眼角来往屋顶上瞄,顺着四四方方的直线从屋顶瞄到墙角,是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想要叹气的冲动的。
其实摸着良心说,单就这茅草房的大小来说,宋煜辰给她留的这么一条缝隙已经很是不小了,甚至还有些富余。
方才听说书时,那掌柜的将他这间两层的小竹楼吹成了整个永县最高级别的待客落脚地点,从天圆地方说到风水朝向,说的神乎其神,夸张十分,但凡事都要讲究个眼见为实。
倘若没有亲眼看见,无论是来路不明的江湖人士的道听途说还是殷勤热情的店家的诚挚,向来都是不可信的,这一点,时清然尤其有着特别的感受。
就拿她自己来说,时家的财力如何,外人纵然做不到十分清楚,却也在心里大致地有个数,于是外界将她传说成了个恃宠而骄以至于飞扬跋扈的蛇蝎女子,就差说她是生长在金山银山上饮着珠玉淬出来的水长大的了。
得此响当当的名声,时清然觉得十分惭愧。
一是她并不没有跋扈到那个份上,甚至还包子的很,任人搓圆捏扁得惯了,渐渐地便失了反抗的力气。
至于恃宠而骄就更不必说,来了王城之后的日子比从前跟着她哥也没好过多少,唯一一点值得庆幸的便是宋煜辰不会有事没事查她功课。
生长在这般艰难困苦的境遇之下,她这大小姐做的委实忒委屈了。
莫要说什么金山银山,便是稍微大些的屋子她也是没见过的,头一回来到镇南王府的时候还为王城独有的那飞雀房檐和雕梁画栋震惊了好一阵子。
而眼前这间甚至于已经可以说是岌岌可危的茅草屋更是将这道理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又加重了不少。
她自认为自己算的上十分能够吃苦,甚至于比一般人的适应能力还要强,也没有什么小姐脾气,可眼前这间茅草屋无论是格局还是大小都着实给她好好上了一课。
俗话说,君子不可不抱身心之忧,亦不可不耽风月之趣。
但俗话没说清楚,这风月之趣具体指的是什么,是否也要讲究个情愿不情愿。
譬如说此时此刻,时清然是很不情愿被按成这般半蹲不蹲的姿势,很不情愿来偷看这并不值得偷窥的小伙计,也很不情愿将这顶主动提出要偷窥的黑锅定在自己头上,更遑论还是在镇南王殿下的陪同下。
平日里看个话本都要躲着藏着偷偷摸摸,现下却如此光明正大地直接违反礼法,纵然身后的黑暗浓的没边,时清然还是觉得别扭不已,有种赤身luǒ_tǐ在神武大街中央扭秧歌的感觉。
她像是一只馋嘴猫,觊觎了鱼缸里活蹦乱跳的小鱼已久,可平时看一眼都会被主人毫不客气地揪着后衣领教训,如今主人却不知为何,忽然心情大好地往她面前主动丢活鱼。
原本这应当是件令人欣喜的事,但那鱼是半死不活的,眼珠子快要夺眶而出,叫她看的半点胃口都没了,偏偏主人还要按着她的头逼她去看。
这真是岂有此理,未免也太折磨人了!
此时此刻,时清然便是如此,浑身上下都不自在的很。
她究竟有没有偷窥的癖好这事暂且先撇开不说,就算真的有,能够值得她偷窥的也应当是一些清光霁月的翩翩好儿郎。
不说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郞艳独绝,起码也要才如子健成诗易,貌似潘安掷果轻。
譬如......镇南王殿下这样的。
她悄无声息地抬起眼皮望过去,眼神正好撞上他暴露在烛光里的半边面颊,当真是——充耳秀盈,会眸如星。
宋煜辰仿佛没察觉到她这点儿没了边儿的小心思,眉心里噙着一道若有若无的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