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嫂子听晚镜问她相公的名字,不禁微微侧目,顿了顿才道:“夫家姓张,张心远,是位私塾先生。怎么?”
晚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缓缓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看这堂中所置书画颇具水准,窃以为是遇到了哪个归隐的大家,故而问问。”
张嫂子复又笑起来,眼睛一弯甚是甜美,她转身去柜上翻找了一会儿,取了个小瓷罐出来,又从里面拿了茶叶,沏了,端给晚镜和林钰,“喝点这个茶叶,我相公爱喝这个茶,大概是好的。”
茶注进杯中,淡绿发黄的色泽,林钰端起来在鼻下嗅了嗅,道:“陈年的苦丁了。”
“陈年了?”张嫂子起身揭开壶盖看了看,抿了抿嘴道:“还以为相公一直在往里续呢,看来他也是好久没喝了。我去给您换点别的。”
“没关系……”晚镜伸手想拦没拦住,张嫂子已经快步走回柜上换茶去了。
林钰看着杯中的茶汤,笑道:“苦丁先苦而后甘凉,不饮茶香却品甘苦。可见,那张心远就算不是什么大家,说是隐士大概也没错的。”
晚镜垂眸看着杯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张嫂子就换了茶回来,重又给两人斟上。晚镜轻轻地扶着杯子,对她道:“老板娘就是这村子的人?”
张嫂子看晚镜有心与她攀谈,便扯了张凳子坐在一边,道:“不是,我与相公是三年前搬到这里的。夫人是哪里来的。”
“我们是从锦城过来的。”
张嫂子一听,睁大了眼睛,拉着凳子靠近了晚镜一些,“锦城吗?我夫君说他也是锦城人。”
“噢?张先生也是锦城的?”林钰又往四下里看了看,“这等才华,按说我不该全然没听说过的才对。张心远?”他叩着下颌想了想,仍是摇头。
那张嫂子却笑道:“相公说他离开那里很久了,也没了父母亲戚。”
“也是,这里离锦城算不得远,如果家还在锦城又何必窝在这村里。”林钰点头说道,“做私塾先生太过屈才了。”
“哪有什么屈不屈才的,说到底还是活的舒心些要紧,倘若夫君真觉得满腹才华窝在这里委屈了,自然会走,我跟着就是了。”张嫂子托着唇角含着笑容,一弯笑眼看着墙上的画。
“说的是。”晚镜颌首,端起茶盅来抿了一口,轻声道:“舒心就好。”
张嫂子收回目光看着晚镜,问道:“夫人家是锦城哪里的?等夫君回来我说给他听,也许他知道呢。”
晚镜正要搪塞过去,林钰却先一步说道:“普通商户罢了,去西京也是走生意。比不得张先生这样的学问人。”
张嫂子听了便也没多追问,起身道:“我去后厨看看您的菜,有什么需要的再招呼我就是。”
晚镜与她客气了两句,她便离开了。
林钰看了晚镜一会儿,问她:“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晚镜舒了口气,慢慢后仰靠在了椅背上,“觉得这样的夫妻,过这样的日子,很替他们高兴。”
林惜月从外面跑进来,左手拉着林恒之,右手还拉着个小姑娘,看上去与恒之年纪差不多,穿着鹅黄的布褂小袄,长得极是漂亮。
“娘,你看,好漂亮的小妹妹。”惜月摸了摸小姑娘头上的总角,她便对着惜月浅浅的一笑。
晚镜的目光落在那女孩的眉眼上,竟觉得眼眶有些发热。林钰也看着女孩,蹙了蹙眉,对晚镜道:“觉得这孩子好像在哪见过似的。啧,尤其是这样一笑。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晚镜没有回答林钰,起身走到女孩面前蹲了下去,扶着她的双肩,细声问道:“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我四岁了,我叫张随安。”小女孩口齿清晰,声音清脆如铃。
“随安。”晚镜抹了抹她的发髻,弯唇淡淡地笑着,“随遇而安,真是个好名字呢。”
晚镜又细细地看了看,站起身来,让惜月带着两个小孩子去玩了,她目光追着三个孩子离开后,才重又坐下来。
“张随安,意思不错,就是像个男孩的名字。”林钰说。
“大概这名字先于孩子出生就起好了吧。”晚镜抬起头,目光悠悠地看着那幅宁静的画面,画角题注的那行小字清隽飘逸,仿佛那个淡淡的人,如今终有一颗淡淡的心。
她微微一笑,轻声道:“盖世路茫茫,一念求全,则万绪纷起;随遇而安,则无人不得矣。”
“好容易李檀不在我面前掉书袋子,你又开始了?”
晚镜眄了他一眼,“不学无术。”
用罢了餐饭,又与张嫂子闲聊了几句,林钰与晚镜便离开了。走上出村的土坡路,就听见随安稚嫩清脆的嗓音,“娘,娘,爹爹回来了。”
晚镜驻足回头,远远地见一身形瘦削的男子,虽是青衫布衣,却难掩超然的气度风华。他手拎着一只竹篾编的食盒走到了那食肆的门口,张嫂子从门里迎了出来,脸上带着惊喜,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接过了食盒。
男子笑着抱起对他展开双手的随安,转身时目光扫过土坡路,不期然地遇上了晚镜的目光。
晚镜对他笑了笑,他亦然。
不必道后会有期,无须说此生别离。只一个片刻,便道尽所有天各一方的光阴。
两厢转身后,只愿天涯或咫尺的你我各自安好。
于愿已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