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年要躲万显山的人,不是怕,就是想躲,那帮人口舌伶俐,说的分明是好话,可听着也全是歪门邪道,他吵架不顺嘴,少爷脾气也耍的有限,这会儿就是占理占到天上去了,恐怕也要被他们的舌头卷下来。
他又在小公馆混过了两个小时,期间起了坐坐了又起,不知道是该就混一晚明天回家,还是现在立刻马上当场回家。
这个问题使他纠结,一纠结就纠结到了晚饭时间,王佩珑指挥着下人把晚饭备齐,把他一把按在椅子上,到这时候陈凤年终于下定决心,决定吃完饭就回家,在被大哥狠揍一顿之前吃顿好的,算是他给自己的小安慰。
晚饭的菜式原该是很合胃口,但陈凤年食不知味,扒的全是白米饭,连佩珑给他亲自剔下来的嫩鱼肉他都不吃,米饭在嘴里过了两遍,他咽了下去,脑子里想的还是一笔一笔被坑掉的的一记拳头和飞腿,他虽然在家受尽父母宠爱,可惜从小就被大哥针对,大哥对二哥就从来不这样,他给二哥相中的二嫂好歹还是中上样貌,结果到了他这里,就是胖成球的李小姐。
跟个大球躺一被窝,再生一窝小球,他的人生没有别的,就只剩个球了。
思及此处,陈凤年又忍不住长吁短叹,把佩珑弄进家里当个得宠的姨太太本来就困难,现在有个球挡着,更是难上加难,难到没边了。
晚饭吃完,佩珑指挥小玉擦桌子,其余下人扫地收拾,人人都有事做,他本来都下定决心回去挨揍了,然而畏惧大哥,愣是站在沙发边上装傻,原本坚定的心又双叒叕开始动摇,想要不要明天睡醒了再走,反正烂账就放在那儿,多一天少一天都是欠,他总不能被大哥白白揍一顿,毕竟这事儿里头不只他有问题,还有别人呢。
万显山这人原本他觉得还行,但现在不行了,他是狐狸,更是老虎,虎爪子一扒就是一层皮,他终于体会到与虎谋皮是什么感觉了;
再温驯,虎也是虎,不是猫,陈凤年自觉对此人敬而远之,又不得不摸着良心承认,大哥和佩珑说的话,真对。
“这次我是上他当了。”他把热毛巾往面盆里一丢,背身往大床上一倒,仰面思考,心道:“唉,柳先生那边估计也要被我连累一场,他这个人也是,跑南京就跑南京,出发前问他要点钱装装样子他都不肯,一个账房先生还敢在我跟前摆谱,小气的货,比大哥还小气,嘁!”
晚上,王佩珑驾轻就熟地伺候他,把他当成婴儿那样地收拾,几乎把凤年伺候成了植物人,这个植物人自己也不争气,刚才还说吃好饭就回去,可贪恋这里的安宁与平静,立马就改了决定,打算先在这里睡一觉,等明天一睡醒就回家,一定回家。
月上阑干,小公馆的灯歇了一半,只剩二楼的还开着,下人们偷懒,一过饭点就没了踪影。王佩珑倒是没有什么不良嗜好,烟适度酒都是适度,别的坏习惯更是一概没有,她需要良好的睡眠与休息,好支撑她满头满脑的计谋与心眼,看样子就算日后趋于年老,也不会有罹患老人病,变成老年痴呆的风险。
她和凤年都是奉信早睡早起身体好的乖囡囡,尽管此刻按照上海时间来说只有九点半,但一个不回家,一个不作妖,除了睡觉,他们也没别的事好干。
王佩珑要睡了,她在床上弯下腰,把地上的拖鞋鞋尖朝外地整齐放好,刚放完一只就感觉地板轻轻抖了一下,她奇怪了,又去放另一只,另一只很给面子,也接着抖。
她潜心观察这两只拖鞋,然后下一秒才发现,不是拖鞋在作怪,是楼下有人在敲门,那声音像隔山打牛似的,震到楼上来了。
敲门声有节奏:咚、咚、咚,听着不疾不徐,不轻不重,是耐心地恐吓,使门内的人心随着声响跳动,无端地就意识到,这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陈凤年看她坐起身,不明所以地也跟着起来,他耳朵不灵,陈公馆每天都歌舞升平的,他听惯了大喇叭唱片机,自然听不见楼下有人敲门,况且这时候敲门来的会是谁,家里的人不太可能,那么就用排除法,亲眷朋友筛掉一遍,门外有很大概率,只有万老板的人了。
王佩珑跟他这么说了,陈凤年明显地起了慌乱之心,急着要下床穿衣裳,一条腿还没踩到地上就被她拦住。
“你先别动,先不要下楼。”她安抚着他,顺便指挥道:“这么晚了还过来找你准没好事,我拿点钱下去打发他们,就说你不知道又跑哪儿玩去了,连着一个礼拜了都没人。”
陈凤年唯恐被万显山手底下那堆长舌莽汉逮住大嚼,一时间也没别的主意,于是只好任由佩珑换了身家常衣服下去,他不确信她能不能压得住万显山的人,不过死马当活马医,他相信佩珑总能给他惊喜。
王佩珑去了,打发人她自有一套说辞,糊弄糊弄罢了,根本就不叫事。
以前万显山身边的莺莺燕燕那才叫一个多啊,一个月三十天天天都轮番来找她麻烦,什么叫金娣银娣慧玲雨燕的烂人,得亏其中蹿的最高的赛玉楼已经叫她给打了下去,哑了嗓子落进咸肉桩,刘大姑说那女人生意最好,不寻死的时候一天能接十五个客人,都是市面上拉黄包车跟菜市口卖猪肉的。
很好,这说明恶人有恶报,痛快。
洁白的房门撕开一条缝,她从缝里往外看,可真够倒霉催的,不是万显山派来的人,干脆就是万显山。
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