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福十一年四月底,庆州五百里外,赤江口。
这是无数难民队伍中的一支,约莫四五百人,他们大多神色疲倦,正缓缓行进在干裂的土地上。苏惊尘抿了一下嘴唇,咽了咽口水,这让他口渴的感觉略略减轻。
“阿尘。”有人叫他。
苏惊尘回过头,“姐姐,你叫我吗?”
苏惊尘和李意娘并没有血缘关系,两年前,苏惊尘不知何故流落到了庆州,他忘记了以前所有的事情,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李意娘和李意匡两姐弟看他可怜,便收留了他。
李意娘朝他招招手,笑而不语。待苏惊尘走近后,李意娘将手里的水囊递了过去,说:“口渴了吧?来,快喝。”
苏惊尘不好意思的笑着,挠挠头接过水,但只是轻轻抿了一小口,就将水囊递还给了李意娘,“这孩子。”李意娘忍不住掩面轻笑。可她笑着笑着,嘴角却不住的下垂。
她的笑,随着李意匡死,永远的离开了。
苏惊尘还记得,那个闷热的午后,云幕低沉,乌云翻滚,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他正在井边打水,两个男人忽然一前一后的走进院子,他看了一眼,两个人都带着伤,走在后面的男人走路一瘸一拐,左腿用木板和布条随便的固定着,苏惊尘觉得要是再多走几步没准这几块板子就会散掉。
“李意娘在家吗?”走在前面的男人开口问,嗓音沙哑,他的手上缠着绷带,不断有血渗出,再不处理的话,他的这条手臂估计就废掉了,苏惊尘抬起头,惊讶的发现,男人的右眼还缠着黑色的布条,一条可怖的疤痕从眉头一直延伸到耳根。
“姐姐她……”
“有什么事吗?”李意娘忽然从屋里走出来。
“你就是……意匡的姐姐吗?”男人声音颤抖。
“是,”不安在李意娘的心里极速膨胀,她把手放在胸前,紧紧捏着,“我弟弟他……怎么了吗?”
男人忽然跪了下去,“对不起啊妹子!我对不起你啊!”男人声音哽咽,“意匡救了我的命,我却没能保护他。”他从怀里缓缓拿出一只残破的手绳,手绳上沾满血迹。
天好像一下子塌了下来,整个压在李意娘的胸口,连喘一口气都觉得困难,她想拿到那只手绳,可双腿上像是拴了无数钢铁的枷锁,光是走一步,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努力向手绳伸过去。她的眼睛里,只剩下了那只手绳。
瘸腿男人忽然没来由的想起那个总是热情似火的少年,还有他爽朗的笑,他没有忍住,偏过头,用粗糙的手在脸上胡乱的抹了几下,“今天风怎么那么大,我眼里都进沙子了。”他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
终于,她拿到手绳了。
她用双手捂着它,送到胸口紧紧护住。
“妹子……”男人张口,想要说什么。
“你们走吧。”李意娘打断了他。
“你们走吧。”她紧闭着双眼,腰半弓了下去,又说。
男人张了张口,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带上瘸腿男人离开了。
他们刚离开,李意娘就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整个的瘫坐在地上,可还是紧紧捂着胸口的东西。她心里像是正被一千只,一万只蚂蚁啃噬,她的脸拧作一团,难受的想要放声大哭,却还是忍住了。
苏惊尘走近她,半弓着身子,试探着叫了一声:“姐姐?”
可这一声“姐姐”,却像是打开了李意娘压抑自己的枷锁,她先是轻轻抽泣,然后整个伏在地上无声的哭泣,任凭眼泪流淌。
“姐姐,你怎么了?”苏惊尘有些慌乱,他的手伸过去又缩回来,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意娘直起身子,用一只手一下子抱住他,另外一只手扔护着那只手绳,嚎啕大哭。
“从今往后,我只有你了,”她忽然说,“我只有你了。”
“山......山......山贼啊!”有人忽然嘶哑的喊。苏惊尘被从记忆里拉了回来,他环顾四周,李意娘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阿尘,别怕。”李意娘拉起他的手,“不要跟我走散了!”
“山贼?!”有人声音颤抖的说。
“怎么可能!”有人怀疑,“光天化日之下,我们这么大的队伍山贼也敢来抢?”
“那边!那边!!”有人指着东边的一个小山丘,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山丘后尘土飞扬,像是一块薄薄的幕布,稍稍阻隔了阳光。
人群忽然就躁动了起来,有人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东边,有人开始推搡、咒骂,还有的人不顾一切的往后挤,似乎在队伍的后面会让他变的安全。
但队伍中间,有一群人却十分平静,他们身着黑衣,每个人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不曾动过一步,只是偶尔用双眼扫视一下周围,好像难民们口中山贼的到来与他们完全没有关系。在这群人中,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男人坐在一个箱子上,他蓄着不长也不短的胡须,头上已经有了很多白发,身上满是蟠扎的肌肉。
那是万山镖局的当家张起万,这万山镖局虽不如帝都里那些大镖局,在这京畿一带名号却也是响当当的,镖局里不到百人,却个个都是好手。有人曾经说“帝都之外,押镖第一家当属张家。”魏翟也在里面,当然,他是作为镖师来护卫的。
“师父,”张鹰快步穿过人群,走到张起万面前说,“来的那伙人有二十一人,但他们看起来不太像是山贼。”
“这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