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南境淳越之地繁盛而暂时休憩的朝凰城,恢弘而静谧的王宫,王宫的东南方,以雕琢凤凰纹的砌石所铺的宽广甬路上,一头凌云髻上缀满金玉饰物,妆容华艳,身姿曼妙,着一袭红金凤凰襦裙的郡主羽夙翾飞雍容典雅地走着。
甬路两旁,各有成片的已生长数百年的梧木,它们躯干粗壮高大,繁茂的树冠相连,将甬路的上方都遮挡了起来,它们的姿态苍劲古拙,仿如一个个矗立守护着的古代战魂。
甬路昏暗,是路两旁有序排列的朴厚高古的石灯,散发出淡而深邃的火光,照出了前方的路和雄厚高宇的影子,照出了砌石路面上飞天朝觐姿态各异的凤凰,照出了羽夙翾飞美艳平静的容颜。
她停下,略抬头一望,一道门墙横垣在前,随即重又拾步向前。
这是道雄壮高筑的宫门。她清楚地了解、不看也知这宫门的各处构件。金色琉璃瓦顶,檐下硕大的红绿琉璃斗拱,朱红墙下白玉石座,厚重的朱漆门上,左右以金粉绘印着两只对视着展翅的凤凰。若是白天,阳光映照下的这道琉璃宫门,便熠熠生出五彩的光辉。
此刻宫门似为她敞开。
她不轻不重迈入门内。四周开阔。石灯绵延。甬路笔直一段,遇上从湖中引入、环绕此一座宫殿的玉带河,在河上衍出九座拱形石桥。
羽夙翾飞毫不犹豫缓步走上最中央的一座,她的两旁,白玉石护栏上雕琢飞凤的短柱相对而望。
下了桥,又一道拔地高筑的宫门,门上金色琉璃瓦的殿顶更宽广地向四周延展开去,檐下的琉璃斗拱与墙下的白玉石座也更加硕大,俨然比刚才的那一道宫门更雄伟瑰丽。
羽夙翾飞仰头望了望,平缓的步子却没有停,她经过宫门前两旁各伫立着的数座朱漆戟架,那架上共插着百余枝高长的银镦红杆金戟,象征着百余位王族亲军的威严武士,守卫着这方王族宗室圣地。
走进这道门,真正的宫殿巍峨立在一片空广之庭的前方。
羽夙翾飞走了过去,依旧是之前那样的步幅,庄重而不卑弱,雍容而不高傲,仿佛她不是一个人在走,而是两旁立满了因她的光芒而瞩目她的人,不,即使没有这些人,羽夙翾飞也是这样走,走向她应有的荣耀之地。
羽夙翾飞是王女,她不是王妃,也没能像她的姐姐羽夙璟瑶成为皇后,少数几次随氏族来此告祭,她的身上并没有加持什么荣耀,根本没有人会关注她。
但羽夙翾飞对这里却是熟悉的。小时候,每一次她都好奇又敬畏地默默观察着这里的每一处构件,每一处陈设,到后来,她也偶尔会就现在这样在黑暗无人的夜里,独自趋步在这庄穆与壮丽之间,去观摩大殿之内一尊尊高立于雕凤神座上的淳越先王与王妃的金像,细读在他们金像后设立的高大神龛中一副副金字的神牌。
羽夙翾飞能够感受到,她与那些曾拥有着世间光辉的宗室先祖之间有着难以名状却真实存在的联系,不只是血脉的承继,更有精神的传衍,她有时能感到他们在沉沉低语,他们叹息,他们哀愁,他们传唤她,在她耳边低述。
甬路是中轴,向大殿笔直绵延,甬路两旁开阔的广庭间,分立着数座巨大的金铜色燎炉,再两旁的配殿里,一方供奉着有功的王族宗亲,另一方供奉的是历代异姓高功之臣。
羽夙翾飞没有侧目,也不停步,依旧以优雅而坚实的步伐踏上大殿台基。环绕整座大殿的白玉石台基拾阶而上,围栏共有三重,台基围栏与石道上都雕琢着凤纹、龙纹与瑞兽纹。此时羽夙翾飞抬头望了一眼,檐下高挂着金字“王祠”匾额,她跨进大殿。
巨大的宫殿内,即使亮着并不多的灯火,却也能感受到本有的金碧辉煌。几十根高直粗犷的朱漆金丝楠木延绵而立将殿顶高高撑起,顶下高立的奉着金字牌位的一座座神龛前,先祖们高贵威仪的金像栩栩立于雕凤的神座上,地面上铺金色砖石,顶梁和高柱均贴赤金纹饰,香炉终日袅袅,殿内始终馨氛淡雅。
羽夙翾飞从金像旁走过,她侧头仰望着一座座金像,并没有停下脚步,向殿内长长的一侧缓步而去。
先王们威严深沉,王妃们雍容华贵,他们注视着她。这座大殿的中央,在随李氏高祖一统九地的淳越羽夙高祖的金像两侧,供奉着其后各代先王与王妃之位。如果从大殿向后,与此殿相连的同样庞大的后殿内,供奉的是更为久远的随轩辕帝带领先民征伐鬼魅异兽始建九地的凤凰子嗣——羽夙始王,以及他之后的诸多先王和王妃。
羽夙翾飞似乎听到了什么,在大殿内,隐隐约约,断断续续,从某一处轻声波荡而出,像是呜咽,像是啜泣。
她向前方眺望而去,果然见到那个身影。她发出了那些哀伤的声音,在庞大的殿堂内却轻微渺小,像是小小的涟漪在殿内幽幽地传荡。
她缓步到了她的身后,默默而立。
她与她一样一头高髻上缀满金玉饰物,身着更奢华的翔龙飞凤金纹的玄色华裙,那是淳越之地最高贵的着装。
但眼前之人的头上,饰物掩盖下的发髻显然已是惨然花白,她的后背颓靡地有些佝偻,她分明就是一个已然昏老入暮,为眼前事哀伤却难以改变的可怜的老人,她苍老的身形与身上的这一袭华服显得实在不合适。
自羽夙翾飞站到了她的身后,她便没有了声音。她只是默默而疲累地如一尊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