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八年
八月二十八,圆明园
夜,四阿哥从外归来,一路往梧桐院的路上,听张起麟讲述了白天的种种闹事。
“苏公公也是生了大气了,”张起麟晃晃手里的灯笼,“毕竟,这中间是大格格平白受了委屈……”
四阿哥低低地叹了口气,夜幕深沉,旁人也看不清他的脸色,“眼瞅着入秋了,让福晋他们准备准备,天凉一些,就回京去吧。”
“是,”张保、张起麟一同应声,借着不远处渐亮的灯火,默默交换了眼色。
进了梧桐院,苏大公公正躺在一棵最茂盛的梧桐树下,翘着二郎腿喝茶。
“这世上就没有比你更会享受的,”四阿哥挥退其他奴才,走到躺椅旁站住,“给爷腾腾地方。”
苏伟瘪了瘪嘴,勉强往一边蹭了蹭,他也是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才有闲情逸致躺在这儿望天的。
四阿哥矮身躺下,把身边的人又挤了挤,自然伸出胳膊给人做了枕头,仰望着漫天星辰,这才长长舒出口气,“边境不太平啊,最近准噶尔部动作频频,策妄阿拉布坦的野心怕是藏不了多久了。”
“又要打仗了啊,”苏伟想起了一些模糊的历史片段,眼神闪了闪,“皇上还会派皇子上战场吗?”
“这个谁也说不好,”四阿哥垂下眼帘,手指在身上轻点了点,“当初,皇阿玛让大哥涉及军权,是为与二哥相互制衡。如今,东宫空悬,若再有皇子领兵,估计就是皇阿玛有意铺就的青云之梯了。”
“那也未必,”苏伟侧过身的莫测神情,松了松语气道,“打仗又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更何况,那随军一走,离京城就是万里之遥了。”
四阿哥抿了抿唇,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一手划了划苏伟的耳朵,转了话题道,“明儿个,你去好好劝劝茉雅奇吧,那孩子心思重,对自己要求也高,这次的事儿,她怕是一时半会想不开。”
苏伟抬眉瞪了四阿哥一眼,说话的嗓音有些闷闷的,“大格格都病了,应该你亲自去的……”
四阿哥转而一笑,抬手在苏伟的脸上拍了拍,“乖,你知道爷是为了你,也是为了茉雅奇。”
苏伟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给四阿哥留下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翌日,一方楼
书瑾本该一大早接替诗珑的差,不过今天,她却特意来的晚了些,从清晏阁那边得了消息,才提着早膳慢腾腾地进了门。
诗珑不怎么待见书瑾,放在平日,绝对要当面斥责一番,只是今日不同,任她也不敢多生事端,只暗暗剜了书瑾一眼,给福晋行了礼,就默默退下了。
书瑾把食盒放到圆桌上,收拢起散落在一旁的银票,小心地走到软榻旁,“福晋,用早膳吧。”
软榻上的人没有动,搭在身上的毛毯缓缓起伏,朝向窗口的脸庞,透着与年纪不相符合的苍白憔悴。
书瑾两手并在身前,捏在手里的锦帕微微晃了晃,“福晋,奴婢早上去提膳时听说,王爷临出门时,吩咐了苏公公去探望大格格,让大格格好好休养身体。”
背着身的福晋轻轻一动,书瑾缓步上前,替福晋掀开毛毯,“大格格是个心思重的姑娘,如今病榻缠身,可怜王爷事忙,都不能亲自去看一看。”
福晋搭着书瑾的手臂,慢慢坐起,书瑾仍然不急不缓,捡了一件外袍披到福晋肩上,“奴婢手笨,比不得前几位姐姐伺候福晋的时间长,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福晋可得多多提点奴婢。”
福晋没有说话,起了身,走到圆桌旁,书瑾摆了膳,替福晋盛了碗白粥,“说起来,那个万祥,王爷还一直没处置呢。要奴婢说,也是王爷宽宏,要不是他,王爷也犯不着朝令夕改。不过,苏公公到底是个有本事的人,一回来就抓了那个郑七,给咱们王府清了个大害虫呢。”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福晋端起粥碗,手里的汤匙轻轻舀了舀,“如今,我身边只剩了你和诗珑,咱们主仆间,也犯不着拐弯抹角了。”
“是,是奴婢聒噪了,”书瑾福了福身,小心地觑了一眼福晋的神色,“奴婢头脑简单,想事情想得也不深入。只是,奴婢心疼福晋,听说了昨天的事,奴婢更是为福晋担心。从前,诗瑶、诗环几位姐姐是如何规劝福晋的,奴婢不清楚,但是奴婢知道,福晋一直忧思重重,不只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弘昀阿哥。”
福晋偏头,看向书瑾,书瑾继续道,“奴婢不懂争宠分权那些事儿,奴婢只知道,这王府是王爷和福晋的。王爷主外,福晋主内,只有内外相合,咱们王府才能兴盛。如今,王爷讳言缠身,内外不安,不得已自食其言,召回了苏培盛。眼下,那苏培盛就代表着王爷的脸面,他行事漂亮,王爷面上就能好看几分。王爷面上好看了,咱们王府才能挽回些失去的声誉。福晋纵使受了委屈,也不好在这时跟苏培盛过不去啊。他要猖狂,就让他猖狂去吧,您看今天,王爷心里还是有数的。您不为自己,也得为弘昀阿哥想想。王府名誉受损,王爷心里头不舒坦,对您,对弘昀阿哥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啊。”
书瑾一番话下来,福晋只静静地听着,拿在手里的汤匙,却是一次也没有放进嘴里。
书瑾说完,心下也有些没底,只能低垂着头,静等着福晋发落。
窗外,丫头清扫落叶的声音渐行渐远,福晋碗里的粥也慢慢没了热气。
书瑾的额头开始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