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的故事也许会写,那一天,赤色的晚霞恰如万古的河山。
当遥远的天际终于卷起了黄沙扬起的层云,垂死的士兵蓦地瞪大了双眼。
他的眼前尽是折断的长枪和破碎的身躯,他挣扎着跪坐起来,黏腻的血水浸润了麻木的双膝,双掌的血肉渗入了浑浊的泥沙,他艰难的爬行着,活下去的信念支撑着疲惫的躯壳。
耳边仿佛已经听到了万马崩腾的嘶鸣,黄沙弥漫里他看见高昂的战旗,像一颗从不曾低下的头颅。
在这一刻,这经历过千万鲜血洗礼的老兵也终于落下泪来,他低下头,无力的双手摇晃着身边每一具躯体,他想告诉那些涣散瞳孔,告诉他们,醒来吧,援军来了,我们活下去了。
破碎的音节,低沉宛如嘶吼的野兽。
穿透了小臂的飞矢在此刻显得格外扎眼,淋漓的鲜血落在地面,它们汇入纵横的血海,天边妖艳的红霞仿佛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他咬紧牙关想要拔出箭矢,箭尾那尖锐的倒钩却狠狠的勒住了早已脆弱不堪的骨头,他甚至听见了,那是锯木般的声响,在剧烈挑衅着即将崩溃的神经,他猝然张开了嘴。
但他不会听见自己的声音了,沾满鲜血的长剑从胸口斜穿刺出,他感觉着心脏爆裂的声音在体内流窜,他挣扎着想回过头,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灵魂离开躯体的刹那,他看清了高举着长剑的修罗,正是他刚刚以为会拯救自己的援军。
他的瞳孔慢慢放大,他已经无法追究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生命的最后几秒了,天边的红云烧得越发厉害,像压顶的红绸,又像家乡漫山的海棠红。
他忽然很想喝一盏家乡的醇酒,他努力想从厚重的盔甲下拽出娘绣好的护身符,但他已经连移动手指的能力都没有了,眼前的光景变得飘飘荡荡。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仿佛看见高高的山谷上扬起了黑色的旗帜,巨大的黑色旗帜,像是无尽的深渊,深深的嵌在背后的霞光里。
突然放下心来,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只是巨大的声响穿不到他的耳膜,甚至连巨大的晃荡都再也震动不到他的心神,只有视线的最后,他看见陡大的落日如同阴间高高抛出的勾魂锁。
闭上眼的时候,他扯出了最后的笑容。
那一天,他们终有所葬。
夜雨秋声烦,天虞镇终于也到了秋雨连绵的时候。
还没到正式的农忙,衙门的季度报告在前两天呈了上去,春秋平日里就不大爱往衙门里跑,到了这两天空闲的档口就更是唯恐避之不及。
当春秋赖在床上死活不起的时候,封城自然的在心里鄙薄着他这种极其不负责任的行为,只是想着他到底是个孩子,只能默许了他的翘班行为,自己去衙门口转悠。
春秋真正睡醒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远远的看着楼里的伙计们忙上忙下,心里觉得更加困乏,去前面的柜台和谢衣打了个招呼,就拎着茶壶自个儿上了二楼找地方坐下。
一盏茶不到的工夫,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了争执声,春秋探头去看,还不到正经饭点,楼下的人不算多,门口几个衣衫褴褛,乞丐模样的人正和靠门一桌的客人争论着。
春秋突然想起来,前天老张和他说这两天镇上的难民多,都是从北方逃了战乱的,虽说都是些没背景没力气的,但就怕人穷志狠出什么事,还是要多盯着点。
这么一想,春秋就留了心。门口的乞丐操着外地的口音,后头的妇女还卷带着孩子,春秋听了两句,原是他们想进来讨些吃食,不想雨天身上沾了水,楼下的客人嫌脏说了两句,结果两边就吵起来了。
眼见调解的伙计是个嘴笨的,谢衣就从后面上来说了几句,知道谢衣定然是个稳妥的,春秋也就不急,捧着茶盏边喝边看,没留神封城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啪”的一声就把一摞文书往桌上一摔,生生吓了春秋一跳。
春秋问怎么了,封城冷着脸回了一声,说是凌云城失守了。
“凌云城?好像有点熟悉。”春秋皱着眉,努力在脑海里搜索着为数不多的地名,“啊……我想起来了,是我之前押送军粮去的那个地方?”
“嗯,上面发的公文说是山体崩塌,整个城都毁了。”
“那也不算失守吧,”春秋嘟囔了一句,楼下谢衣已经安抚好了客人,楼里又恢复了平静。
春秋捧着茶不疾不徐的喝着,突然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好像想起个人,只是又想想,以那人的性格,大概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吃亏,没什么担心的,于是连“哦”一声都懒的回应。
“你下去记得去衙门一趟,临水镇来了书函,你下周大约要去走一趟。”封城交代。
“怎么了?临水镇也要打仗?”
“你想什么呢,”封城白了他一眼,“一年一度的祭神礼,他们县丞担心人手不够,照例过来借人,文书我上午已经看到了,反正你也跑不掉。”
“你们这些人倒有意思,”春秋呷了口茶,“东家落难,西家庆祝,总之谁也不闲着。”
“都打了这么多年仗了,也没见真怎么着,都习惯了吧,只要不到自己头上,谁都不在乎。”封城说这话的时候也带着些无奈。
若是在以前,他大约也会可怜那些难民,或者和谢衣一样给他们准备些东西,可自从他死了之后,生死就变得有些无所谓了,再去看那些公文里的死伤统计,也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