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最近的村落瓦拉尔山谷也要走上好几周,而且那里很可能会收留瑞格恩村的幸存者们。就算基根找到了地方,他也不觉得人们会热情地欢迎他。更有可能会要他的命。
他尽力地打猎,可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猎人。有一回他狼吞虎咽地吃掉了一只烤得半熟的兔子,几小时后就吐到了地上。
日复一日,周复一周,月复一月。天空沉入了永夜,气候也变得更加恶劣。他没有遇见过其他部落的人。他没有看到任何村落的标记。他得过雪盲,也在无际的冰原中发过失心疯。他眼中只有连绵数日不见变化的茫茫冰雪。弗雷尔卓德根本不关心他的死活,只报以呼啸的狂风。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够如此残酷地教导人们认识自己的渺小。
幸运的是——又或是命运的残忍捉弄,他找到了一个洞穴,苍白的石块和他之前的家一模一样。他憔悴又虚弱,身上留着自己点起的火留下的伤疤,于是便躺在了冰冷的岩石上,感觉自己的皮肤慢慢和石块冻在一起。他打算躺在这里直到暴风雪过去,或者干脆一直躺着等死。就看哪个先来。
可就在那天晚上,他遇见了一个男人。后来成了他的师父。
风雪中化出一个蹒跚的人影。他耸起双肩,脑袋低垂。一副蓬乱的胡须透出灰色——不是因为年龄而是风霜的啃噬。他戴着兜帽,形容枯槁,眼睛里闪烁着不自然的虹彩。然而最古怪的还要属他的皮肤——斑驳杂间、布满刺青不说,在闪电照亮风暴的瞬间,他的肤色似乎反衬出暗蓝。
之后在火光下就清楚多了,其实是介乎蓝紫之间的一种颜色。
两人在命运安排之下的相遇场面,远远不能和任何一个吟游诗人的故事或是古老的传奇相提并论。没有晦涩高深的布道,也没有立誓遵守的契约。来人只是站在洞口,疑虑重重地盯着地上一个破烂的人形。
“这是,”法师喃喃地说,“什么玩意儿?”
基根的意识时有时无,知觉也是一样。等他终于能组织起语言时,他认定老人不是精灵就是幻觉。
法师没有理会,而是在他身边蹲下,伸出一只手作为回答。
法师的触碰让基根感到一股暖意传来,带着灼人的……生命力。虽然不是火焰的刺痛,但这种宽慰竟汹涌得几乎将他挤碎。
“我既不是幽灵也不是幻象,”来人说道,“我是瑞兹。而你,悲惨的家伙……你是谁?”
***
日出后不久基根便醒了。他搓着眼屎,毫不意外地看见师父闭目趺坐。年轻人知道老人正在冥想,虽然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每天一动不动地坐上一个钟头。这是为了干什么?像是在半睡半醒之间来回犹豫,到底要睡还是要起……
“早安,”法师没睁眼,“你睡得不好。”和往常一样,这是句陈述而不是问题。
基根朝着营火的残灰中擤了把鼻涕,咕噜着说:“为什么你就算闭着眼睛,我都觉得你在看我?”
“因为你不习惯身边有人。你总会怀疑他们有所企图。”
基根又咕噜了一声:“有点戒心没什么不好的。”
瑞兹笑了一下,仍然保持着冥想的静姿。
基根有些恼:“有什么好笑的?”
“有时候吧,我听你说话像是听见了我自己。明明对人不信任,偏要说成是一种品德,这点尤其像我。但我也不能怪你,毕竟你受过那么些苦。”
基根盯着他。他会读心?他看见了我的梦?法师毫无反应。动也不动一下。
年轻人爬起身,美美地伸了个懒腰,直到腰背欢快地发出嘎巴声。“唔。我把剩下的油汤给热了,早起一餐怎么样?”
“善莫大焉,基根。你打算去拾柴火,还是用自己的火?”
这个问题问得挑衅无比,基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上钩。“柴火吧。我下次再试着用魔法。”
又是一声笑。令人发狂的笑。“如你所愿。”瑞兹说。
基根不紧不慢地拾着枯木,脑壳里回旋着过去几周里两人之间的对话。有些话似乎一直梗在他心底,让他脸上已经愈合的烧伤发痒。直到他回到扎营的地方,扔下了满怀的断枝,才弄明白到底是什么话。
“师父。”
法师没动弹,但他们周围的空气似乎有些异样——略略有些刺鼻。似乎是冷了点,带着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嗯?”
基根清清嗓子,努力想找个得体的说法。“昨天你讲魔法的时候,你说到……什么造物。”
瑞兹依然纹丝不动,除了他被法术侵蚀变暗的嘴唇。“我是说过。你继续。”
基根吸了口气,一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唔。水来自雨、冰还有大海。火来自火星和火绒,或者是闪电打中了森林。森林是树组成的,树又来自种子。”
“没错,大体上是。一大早竟有如此诗意,我很意外。那么,你的论述的结论是什么?”
“我的什么?”
老人笑了,但不带恶意。“你想要说什么,基根?”
“就是,所有东西都是有来历的。所有东西都有……出身。有个源头。魔法也是这样吗?它在世界上有源头吗?”
瑞兹没有立刻回答。在基根看来,他的平静不再是一种安然,而是在克制什么东西。
“朋友,这个问题很聪明。在你野蛮人式的思考中有着一种纯粹,我为你的想法表示赞赏。但现在我们还没有准备好讨论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