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一轮白晃晃的日头高挂中天,生生将这片无遮无拦的碎石戈壁烤出了一股盛夏的热辣气息。几十匹突厥良马从柳中一口气跑到大海道的入口,此时马脖颈上都冒出了一层白沫般的细汗,更莫说马上的骑者。
因此,当一大片清亮的绿色出现在道路前方,碧绿的枝叶中隐隐看得见冒出炊烟的屋顶和粼粼的波光时,所有人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终于到大沙海了再往前便是赤地千里的大海道,是突厥大军不准备周全也不敢轻易进入的荒野绝地
马队前列的监察御史杨悦抹了两把额头的汗水,转头看向此次领队的令狐校尉,“咱们是不是在这里略歇歇马力,也补充些食水”
令狐校尉眯着眼睛看了远处的绿洲一眼,断然摇头,“在此处歇脚只怕还不是十分妥当,咱们不如在湖边饮马片刻,还是加紧赶路要紧,待会儿过了这片戈壁滩,再出了前面的那座山,才能算是真正安稳。”
杨悦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倒也不好说什么,此次高都护在疏勒城的交接原本就不大顺利,也不知这位苏海政得了什么失心疯,如今都是什么情形了,竟然还想带上几车财货走,最后连高都护都忍无可忍的拂袖而去,他才清醒过来。如此一来,便生生耽搁了一日多据疏勒的哨兵们回报,这些日子城外有几拨斥候出没,可见那几部突厥人并未死心,自是大意不得。这位令狐校尉是疏勒镇的军官,对西疆了若指掌,他既然说不能停留,还是听他的话才好。
一行人进了绿洲,在湖边下了马。苏南瑾第一个一跤坐到了地上,脸上苍白的靠着一棵柳树只喘粗气,却不等气息调匀,便从怀里掏出一个胡饼,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在西州地牢里的两个月,让他终于知道了饥饿究竟是怎样可怕的一种感觉,那些日子每天都是两顿冷粥,一个胡饼,他有时真以为自己会活活饿死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好在老天有眼麴崇裕,裴行俭,还有那个姓张的贱人有朝一日,他总会回去找他们算这笔账,或许回了长安便可以想法子开始算
想到痛恨处,他恶狠狠的一口咬了下去,一个不留神,嗓子却被一大块胡饼堵得死死的,气都喘不上来了。
苏海政并没有多看被胡饼噎得直伸脖子的儿子一眼,而是默然回头看着来路。二十多年前,他曾作为沙州刺史跟随阿史那社尔将军从这里挥军而下,大开杀戒;七年前,他也是怀揣着一纸伊州都督的任命从这条路进入西疆。早年的意气风发,当年的茫然和愤怒,早都已然化成了马后的烟尘而如今,他却要以花甲之年,背着临敌怯战的罪名,两手空空、一身白衣的回到长安,还不知要被多少人耻笑
他错了他原不该那么心急,明知道裴行俭不好相与,便该把计划订得再周密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是当初能定下一条进可攻退可守的计策,又何至于一败涂地到今日的地步自己的一番心血数月征战,竟然成就了仇家的青云直上便是好容易留下的那几车金银,也只能拱手送给高贤那厮,还有留在大都护府的那些金银珠宝,也不知那梅主簿会不会妥妥当当的帮他送到长安去
苏海政的牙关越咬越紧,握在手里的胡饼一口未吃又放了回去。
小湖的另一面,是一座双层土胚建造的邸店。从门内走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身穿本白色的衣裙,微黑的小脸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往这边看,回头不知说了句什么。一个伙计打扮的年轻人跑了出来,抬头看见这许多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带着一脸标准的殷勤笑容小步快跑迎了过来,“诸位长官,这时节行道好生辛苦,不如到小店里去喝一碗罗阇解解暑气也耽搁不了什么时辰,过了咱们这一处,长官们便是想喝也无处去要了”
那又酸又凉的罗阇粥好几个西疆军卒喉头都忍不住动了动,令狐校尉低头看了一眼苏南瑾苍白的脸色,想到这处邸店十几年的名声,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好,一人一碗,喝完便走”
众人走到邸店门口,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也笑嘻嘻的迎了出来,殷勤的引着众人往里走。只见这邸店虽小,却收拾得十分干净,伴着一碗碗罗阇粥上来的,还有几样卖相颇佳的糕点和肉干,正是下粥的绝佳搭配。令狐校尉也忍不住一样尝了一口,回头笑道,“徐娘子,你家厨子的手艺越发好了。”
徐晓娘笑道,“那便多吃些,吃完了让伙计们再上,管保诸位尽兴。我这便出去帮诸位看一眼那些好马,莫教大沙海的皮小子们偷着骑去了”
她笑盈盈的出了门,却见先前立在门口的少女已从马棚里牵出了邸店里最好的那匹马,不由笑着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懋棋,当心些”
少女满不在乎的扬眉一笑,翻身上马,拨转马头便向大海道奔去,轻盈的身子宛如一只白色的蝴蝶,转眼便消失在绿杨碧柳之间。
徐晓娘大声骂了起来,“死丫头,快回来你怎么又野去了”
大约是因为这家大沙海邸店的肉干和酥油饼做得实在可口,伙计们又添得殷勤,原本只准备喝一碗粥的诸人足足喝了三碗才放箸。待得再次上马,人人都是一肚子食水,到底不好像先前那般纵马狂奔,却也不敢再耽误时辰,一口气未停的过了二十里戈壁滩,又上了山路,一路盘旋起伏,待到山口在望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
令狐校尉眯着眼睛看了看空荡荡的山口,不由